看到张氏已经目露哀求,贾赦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去岳父那里为琏儿求一位夫子,日后我会好生看着琏儿读书习武,爵位也会传给琏儿,你且安心。至于继室,若如此能让你放心些,那便依你的安排吧。不过如今说这些还早,你心思放宽些,养好身子多陪陪琏儿才是,旁的人再亲近终归是不如亲母的。”
贾赦说到这,不禁有些恍然,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母亲对着贾史氏那么个儿媳妇是否也经常生气?有没有在贾史氏手上吃过亏?看着贾史氏对母亲一手带大的“贾赦”虚伪不慈时,是不是很无奈愤怒?临终时又有没有无法延续生命的遗憾?
他突然觉得自己上辈子还是幸运的,因为他至死也不知道自己被发妻骗了那么多年,唯一遗憾的只是子孙不济,却没有被背叛欺瞒的愤恨。他自嘲的垂下眼,如今当真是太闲了,竟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管上辈子如何,他活过来了,还知晓了所有事,理当珍惜这个机会,好生教养子孙,弥补将前世唯一的遗憾。
张氏留心着他的神色,见他怔怔出神,以为他是想到了贾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同样是做母亲的,她根本无法理解贾母的偏心和自私,所幸因着王氏和贾瑚的事让贾赦不再愚孝,甚至打压了贾母,不管日后如何,贾琏的处境总是比过去预想的好多了。
“老爷,您也莫要多想了,我会仔细养着身子的,这段日子就让堂妹先住在府里观察看看,也好知道她能不能担得起侯府主母的担子,我虽有些私心可也不能耽搁了老爷。若老爷有什么人选就遣人来说一声,我也打听打听,心里踏实些。”
“胡说什么!重要的是琏儿,你看着合适就好。”贾赦斥了一声,正事说完了他便不想再和张氏共处一室,毕竟在他心里那还是他儿媳妇呢!于是他随意叮嘱了两句就回房了。
张氏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老爷现在不贪花好色了,可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不近女色了呢?难不成以前都是做出来的假象迷惑老太太的吗?用得着吗?
几乎所有人都猜测贾赦过去的荒唐是藏拙的表现,因着他现在和贾代善行事很像,所以众人都觉得他是子肖父,没人往鬼神上面想,反而阴差阳错的扭转了贾府近些年日渐不好的名声。
参加满月宴的那些太太们确实见到了贾母,但当时贾母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很没精神,见着她们也就是点点头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所以她们都确认贾母是真的重病了。之后每隔几日,王家、史家都会派人来给老太太送些药材,问候一下病情,史家还请了一次太医,但林嬷嬷并没给贾母下毒,只是吃食上有些不相和,让贾母不好消化病情加重罢了,做的很隐晦,根本查不出什么,结论也就是仔细调养罢了,这下子王家、史家想找茬也不行,贾赦对他们又极是冷淡,渐渐的他们便不再登门。
贾府过着清净的日子,贾赦给贾琏请了夫子回来之后,开始亲自教贾琏武功,顺便也锻炼自己的身手强身健体,这具身子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的磋磨,底子好得很,就算过去纵情声色,每日补着也没亏到什么,这算是他重生之后最满意的一点了。
每当看到贾琏仰着小脑袋濡慕的目光时,他心里对闲赋在家的郁气就全部消散了,贾琏实际上是他的孙儿,隔辈儿亲,他没有丝毫做严父的自觉,教导贾琏时很是和善,难得的让他体会了一把“父子情深”的亲情。
不过平静的生活中还是有让他头痛的事,就是那位住进府中的小张氏。他每次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几乎都能偶遇小张氏,刚开始两次小张氏很是惊讶拘谨,后来就有些羞涩不自在,贾赦知道这都是张氏安排的,想让他接受小张氏做继室,免得心里不喜这种安排日后让小张氏和贾琏受委屈。
虽然他很能理解张氏的慈母之心,但是……他真的对女色不上心啊,前世他死的时候都是个老头子了,娶谁不娶谁他压根就不在意,随便张氏安排就好,这张氏还偏想让他接受的心甘情愿,真是……这儿媳妇给公公安排继室的感觉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在偶遇了小张氏五次之后,贾赦终于受不了了,他知道张氏心里没底就会继续做这些小动作,便在一次同张氏用膳的时候隐晦的表达了对小张氏的欣赏,张氏立即就高兴起来,很快将小张氏送回了张家。毕竟小住几日还可说是关心她这个堂姐的病情,若住的久了,外面就会有流言出来了,张氏在这方面安排得很是周全。
完成了最大的心愿,张氏的身子日渐虚弱,不过她没想到磋磨了她半辈子的婆婆贾史氏竟是比她先一步走了!
贾史氏说不准受没受苦,林嬷嬷多是想法子让她虚弱和睡觉,就连最后她也是在睡梦中离去的,面色平静,不知道心里有没有怨恨。
贾政拖着刚刚养好还有些疼的腿扑到床边失控的大哭,老太太护了他一辈子,他所有的东西全是老太太给他争来的,连官职都是老太太在父亲临终前求的,如今老太太忽然没了,他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不知该何去何从。而且他的官职,刚上任没几日便断腿休了假,养好伤想要回去销假的时候老太太居然去了!等他守完三年母孝还能保住他的官位吗?他心里一片茫然。
贾赦就站在贾政身后不远处,心里并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但也没有伤感。那些夫妻情分早已在重生之后的一次次交锋中消失殆尽,他只觉得松了口气,没了贾史氏和贾王氏,他在自己家中也终于不需再日日提防了。
贾母的丧事办得很大,张氏身为长媳不得不出现在丧礼上,她身子本就很弱了,这一场丧事下来尽管竭力保重自己还是倒了下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回天乏术。
张氏打发了众人出去,看着贾赦苦笑起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因着老太太让我又吃了一次大亏,兴许我与老太太八字不合,天生就是相克的命!老爷,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次我是真的不成了,老爷,老太太去了,您要守孝三年,婚事是暂且不能提了,若是……若是三年后我堂妹还未嫁人,老爷能否答应我娶她做继室?”
张氏不等贾赦回答又急急的解释,“我也不是那等自私心狠之人,老太太一去我便写了书信告知娘家,让堂妹自主婚事,我总不能耽搁了她。不过我以己度人,若是我的话,我定会等上三年的。堂妹家中已无亲人,无论嫁给谁都没娘家照拂,且门第不会高,她年纪不小,嫁给旁人也同样是继室,倒不如等三年之后嫁入侯府,只要她善待了琏儿,我娘家便是她的娘家,有这层情分在,老爷也会对她让上三分,这已经是顶顶好的姻缘了。”
贾赦摇头叹气,“你不必试探,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心生芥蒂,我一心想教好琏儿让贾府恢复荣光,对于娶何人做继室并不在意。你也不必太忧心,有我护着,无论日后有什么争斗,琏儿定性命无忧,”说着,他想到张氏不会信他说的话,迟疑了下,道,“我会上奏皇上为琏儿请封世子,如此,你也可放心些。”
张氏眼中滑过一道喜色,有些激动的点点头,“多谢老爷!”
多一层保障便能让她更安心一些,她只觉得做多少安排都不够,可惜又无法护着儿子长大,心里生出无限的遗憾。张氏不信任贾赦的承诺,也不信任小张氏的承诺,实际上,她马上要离开了,心里满满的恐惧与不舍让她无法信任任何人,但她又是理智的,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知道怎么做对贾琏最好。
小张氏是她族里的人,她娘家可以约束一二,且小张氏也是个聪明通透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嫁入侯门若想日子过得好自然知道该如何做,安安分分的大家都能一世安乐。就算小张氏日后糊涂了,想要争夺爵位去害贾琏,还有贾赦会出手护着,何况她也暗中准备了后手,她从身边伺候的人里筛选出了最忠心的心腹安排在贾府各处,日后只听贾琏一人吩咐,她也算经过几次大事了,尤其是贾瑚被害之后,她对身边之人慎重了许多,她不信以她如今的眼光会全部看走眼,只要有半数人能用心照顾贾琏,贾琏定不会被人害了去。
☆、国公爷牌贾赦(十二)
贾赦动作很快,在奏折中言辞诚恳的请求皇上封贾琏为世子,皇上对贾家最近的安分很是满意,特别是贾代善的旧部并没转投到王子腾旗下,贾家在军中又没人,让皇上收拢势力很方便。于是皇上大笔一挥,封贾琏为宣平侯世子的圣旨就送进了贾府。
张氏跪在地上听传旨公公宣完圣旨,眼中含泪的扶着丫鬟起身,吩咐管家给传旨公公奉好茶、递红包,又命人赏全府上下三个月月例银子,贾家顿时欢腾一片,但顾忌着尚在孝期不好明目张胆的庆祝,只把激动都压在心底。
贾赦死过一次,他明白那种带着遗憾却不得不离去的无奈,所以看着贤良孝顺的儿媳妇大限将至,他也愿意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在张氏隐晦的询问他对贾政的看法后,他在书房喝了一夜的酒,翌日便去找贾珍开祠堂请族老见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