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锺琪将军求见。”
“皇上,国事要紧。”乌拉那拉见胤禛有几分犹豫,便开口道。“臣妾也想要休息了。”
“让越将军在养心殿候着,朕即刻就到。”胤禛亲手扶着乌拉那拉躺了下去,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棉被,见乌拉那拉闭上了眼眸,这才向外走去。
乌拉那拉在胤禛转身的那一刻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胤禛的背影远去,眼前的景象似乎越发的模糊。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声音中也早已带上了几分虚弱。“清风。”
“主子,我在这。”清风连忙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乌拉那拉。好不容易皇贵妃年氏逝世,后宫再无人可以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却未想,不过月余的时间,娘娘便也病重。
乌拉那拉已经看不清清风的面容,苏嬷嬷已经年迈,未随她进宫。接替她位子的是已经嫁人生子了的清风。将唇间血腥的气息咽下,胸膛中翻滚着如同撕裂一般。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死亡,却是第一次直面死亡。
那种窒息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随着自己的呼吸缓慢流逝的感觉,让她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敬畏。并不恐惧,只是对生命的敬畏。
良久之后,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开口的瞬间涌出大片的血迹,纵然身体疼痛的让她几乎想要放弃抵抗,却依旧坚持踏出这最后一步,“清风,帮本宫将那本记事薄拿来。”
跟了乌拉那拉那么多年,清风自是知晓那记事薄是什么东西。连忙从放着珍贵物品的箱子里,将一个匣子翻找了出来,之后又快步走到了乌拉那拉的床前。
乌拉那拉想要起身,却是连伸手都做不到。纵然身体已经叫喧着崩溃,她的唇边依旧带着笑意,让人看不出她此时的虚弱程度。“清风,帮本宫在上面写一句话。”
“娘娘,您说着。奴婢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清风手指有几分颤抖,但是还是翻开了那本平日里她连靠近都难的笔记薄。
“佛曰:一切皆为虚妄。”乌拉那拉的一生,当真可以用此句来解。
清风将连忙将这几个字写在了上面,抬头想问还要写写什么,却突然间禁了音。乌拉那拉的面庞上依旧带着笑意,唇边不知何时涌出了大片血迹。她的整个身体都带着几分抽搐,清风很想碰触,却不敢碰触。
良久之后,乌拉那拉身体的颤动停歇,清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将笔记薄随手放在床边跑了出去,“太医,快宣太医。”
乌拉那拉中指间金色的光芒明明灭灭,萦绕在那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身体上。
与此同时,正在养心殿与大臣商谈事物雍正心间蓦然一滞。只是瞬间,却是无法忽略。
养心殿门前,一位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胆敢拦住他的脚步,他口中只喊了一句话,“皇后娘娘,薨了。”
养心殿有片刻的寂静,胤禛思维只是停滞了片刻,便快步走向坤宁宫的位置。仿佛忘记了御辇的存在一般,最后甚至是小跑而至。
进入坤宁宫,还未来得及清丽的床铺上沾满了血迹。顺着乌拉那拉那不大的面颊,浸染了被褥还有她身上的衣襟。一直苍白的唇角,被血色染上了晕红。唇畔的笑意,显得有几分诡异。
清风正不敢置信的质问着太医,一句一句的说着什么,却入不了胤禛的耳。眼前仿佛只有一人,还有那一句写在笔记簿上的话语。对于此刻,他早已境地有了准备,却在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准备都是枉然。
挚爱离去的心伤蚀骨,仿佛将他心脏狠狠的抛出来一般。都说爱新觉罗家族的人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会付出全部,他原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例外。他没有太宗文皇帝皇太极舍下战场只为最后见海兰珠一面的荒谬,也不会是如同世祖皇帝为了董鄂妃,弃了这江山社稷。
佛曰:一切皆为虚妄。
他信佛,此时,他恨佛。
此刻,他第一个念想的居然会是随她而去。守护了半生,原以为已是偿还了曾经的错,在此刻才暮然发觉。后悔,是最廉价的情感。偿还也终填补不了曾经的伤害。
他是帝王,是这大清的帝王······
他是帝王,是这大清的帝王!!
不断坚定着自己的意志,最后却是一口鲜红的血液喷出。洒落在那已经沾染了鲜红耳朵被褥之上,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皇上,皇上···”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再也找不到出口。如此这般,他能否舍了这大清江山?
☆、第24章 清朝·雍正帝孝敬宪皇后·番外
爱新觉罗·胤禛番外: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若是这一生结束,他便已经是逐个经历,现在差的也不过是死而已。
一阵让人不由揪心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养心殿中响起,他连忙拿起了一块手帕,拭去唇角的血迹。他的身体也终于快到了极限,对于死亡,他没有恐惧。反而有着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的期待,他期待着死亡。或者说,他早已经厌倦了尘世的长长久久。
在她离开的时候,他便有追随而去的想法。那漫长的黑暗声中,似乎就只有她的声音,只有她曾经给予他的回忆。
从最初她初嫁给他时那漫天喜庆的鲜红,锣鼓声似乎还响彻在耳畔。到之后的相伴,回首一生,原本从未在意的东西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刚开始那个总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女孩,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皇家福晋应有的雍容典雅。从单纯的笑意,到让人心生好感的面具。他一点一点的看着她改变,看着她在一次次跌倒后爬起,却从未给予她帮助。皇家从来都是一个巨大的棋局,一个伴随着鲜血与生命的隐形战场,局中人必须要适应才能活的长久。
若是那时的他知晓代价是一生,会不会便不再那么做?他知道的,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他也会做出与当时一样的选择。王者,当学会有舍才有得,从小他学的便是这般言论。一个平衡的后院,与一个女人的一生。若是他不曾爱恋,绝对会选择前者。
岁月总是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爱恨也总在未有准备时出现。喜欢上一个人要多久?他不知道,却是知道自己爱上的时候对方恰好放手,注定了——求不得。而她在他终于可以偿还的时候离开,变成一生执念,或者是生生世世的执念,终究是——放不下。
若是有人一直呆在一个封闭的黑暗空间,或许会崩溃。但是他却沉浸其中,权利与责任的离他而去。有的只有这一生最想要留下的记忆,有的只是单纯爱着一个女人的男人的愿望。很想这般一直继续下去,不去管其他事情。只是,他却知晓,若是沉浸其中不愿醒来,便是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偏偏,他又是决不能轻贱自己生命的帝王。至少,在那个时候不能死亡。清朝,纵然强大,却经不起短时间的两代更替。而他并没有一个,足以掌控这个庞大国家的继任者。所以,他只能醒来,也必须醒来。
都说世间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是看重自己的生命。而他知晓,那是因为他们在这世间有留恋。或是权势,或是财富,亦或是人···而他恰好已经生无可恋。
权利早已经在那金銮殿上走到了最定点,忘记了最后争夺这皇位究竟是为何,有的只是不能输的执念。坐上皇位之后,便为自己套上了枷锁——天下黎民、社稷江山。或者是从更早的时候这枷锁就已然存在,皇室中人,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逃不去的圈。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纵然一句话决定他人的生死,却处处束缚自己的行为。为了一个让他无法摒弃的责任,让挚爱之人活在另一个人阴影之下近十年,最终在流言蜚语中逝去。无子,无·宠·。纵然他开口说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也是唯一爱着的女人,又有谁愿意相信?
他从未说过,因为说出来,他自己都不愿相信···
唇边出现一丝轻嘲般的笑意,擦拭掉自己唇边的最后一丝血迹,视线依旧在自己面前的笔记薄上流连,仿佛这造成他吐血的罪魁祸首,是最大的救赎一般。圆润的文字,一如那个人不变的笑颜。只是脑海中的画面,永远与甜蜜沾不上边。
血色晕染在她盖着的棉被上,那与她手指相聚不远的笔记薄摊开。她最后的记忆,最后想要说的话语,就只有那一句。从第一次看到时心境紊乱,吐血昏迷,到现在已经可以耐着那心中的疼痛看下去,也不足十年岁月。
“佛曰:一切皆为虚妄。”挥洒着笔墨,写同样的字,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信佛,却终究不是佛,更罔论笔下禅机。笔记薄上这句话,并不是容雅的亲笔。若是她所写,或许便是真正的触及佛性了吧。
在容雅的眼中,她这一生仿佛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境。或者说是,她想要将这一切当做幻境。用一手圆滑的字记录了从弘晖逝去到她离开所有的故事,最后用虚妄一词来做结局。爱恨情仇皆无法入心,当真如同佛家所言的超脱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