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记得当年她一直和自己较劲,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你不懂就对了。”陈秀娟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吧,刘老师和安歌的舅舅以前都是军分区下面的宣传干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就凭她的身份……怎么可能进入到我们这种级别的单位,谁不知道我们这里……”她没说下去,大家都心领神会。安歌的宿舍住了八个女孩,都是舞蹈队的成员,每个人的家里多多少少都和部队沾了一点边,有一些背景。
军区文工团虽然不是高级别的单位,却是除了正常的文艺演出,还有很多机会,如果专业好,可以努力努力考军艺或是被调入总政治部的专业团体,做一名专业的演员。
如果专业天赋不够,也有别的方面捷径可以走,比如,可以利用参加服务与接待任务的机会,结识一些有背景,有发展前途的军人,在男多女少的部队环境中,嫁个好丈夫,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啊,”朱梅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你们说安歌的舅舅只算是一个小小的宣传干事,但是她怎么就跟宁嘉树那么熟悉呢?”
宁嘉树的父亲是什么人物,大家都清楚。
“是啊,你看今天宁嘉树还那么主动,她倒好,爱理不理的。”陈秀娟说。
“你不懂,她那是故意的。”朱梅嗤笑道,“谁不知道宁嘉树的身份,人家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见过,如果她安歌上赶着套近乎,宁嘉树说不定理都不会理她,她现在那副样子说不定宁嘉树还觉得新鲜呢……我妈说过的,有的女人就是这样的……”“
“什么样啊?”陈秀娟好奇地问道。“那话怎么说来着,叫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朱梅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
“哎呦,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呢。”陈秀娟不好意思地捶了她一下。
两个人说着捂着嘴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陈秀娟想起了谢玉红已经半天没说话了,转了脸看过去,发现她正在靠着床铺上沉思着:“玉红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玉红低头垂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说今天……”她顿了顿,转而懒懒地说:“唉,太累了,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是啊,我们也累了,今天逛街走了好多路,赶紧洗澡去了。”陈秀娟说着和朱梅窸窸窣窣整理着衣物,换了拖鞋踢踢踏踏地去了水房。
安歌在蚊帐内听着她们刚才的聊天,心里倒是渐渐平静下来。有些自嘲地想,若是换了以前,听不到一半,她一定会掀开蚊帐,跳出来,指着朱梅的鼻子,把她骂个狗血喷头吧。
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她小小年纪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从小的生活环境并不是她自己所描绘的那么美好,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翻身打了一个哈欠,深浓的倦意袭来,她闭上了眼睛。明天的事情,还是留到明天再想。
正文 第7章 真巧,阴魂不散
第二天是八一建军节放假。
安歌早早起床,换了一身便装。白色的泡泡袖短袖衬衫,海蓝色的棉质“华尔兹大摆裙”勾勒出她苗条的腰身,浓密乌黑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衬着她的额头越发的光洁饱满,脖颈优美颀长。
她在穿衣镜前梳妆完毕,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裙摆漂浮,如同波浪荡漾,花朵盛开,她满意地笑了笑,一回头正好看到周婷婷趴在对面上铺上,眨巴着眼睛打量着自己。
“看什么?”安歌扬了扬眉,问道。
“嗯,看你啊,今天真漂亮。”周婷婷的眼睛依然亮晶晶地看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打扮这么漂亮,是打算出去见谁啊?”
安歌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谁也不见。”
周婷婷皱了皱鼻子,嘟哝着:“你骗谁呢……”她歪了歪脑袋,又仿佛想起来什么来,兴趣浓厚地问,“哎,是不是见……昨天那个宁排长,就是你的那个,那个,对了……嘉树哥哥啊。”
安歌闻言一愣,脸上的表情黯了一黯,她放下梳子,没有吱声。
“哎,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宁排长啊?”周婷婷没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追问道。
安歌点了点头,不经意地“是啊,我小时候就认识他。”说着,她暗自瞥了一眼另外几个床铺,虽然都严严实实地拉着蚊帐,可她知道她们一定在里面竖着耳朵听着呢。
“真的?”周婷婷瞪大了眼睛,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小时候就认识他了?你们是青梅竹马吗?”
安歌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我说认识他就是青梅竹马了啊?你是联想公司出来的吗?”
“什么?什么公司?”周婷婷不解地问。
“哦,”安歌心想,忘记了现在是一九八七年,联想公司不知道有没有成立呢,只好说:“我是说,你怎么那么爱联想?我不过就是小时候认识他而已,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面了。”
算算是好多年了,最少十几年没有再见过他。
“那……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宁排长啊?我可是听说他可是高级干部家庭,他爸爸是在咱们的宁副司令员呢。”
“他很小时候去过我爸爸单位,就在那里认识的。”安歌简单明了的说,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幅场景。
宁父官复原职之后,曾经带着一家人去了农场。
十来岁的宁嘉树站在她们家的门口不肯进去,看他们一家的眼神如同看一堆垃圾,高高在上,极度不耐烦。
那时候他再也不是喜欢在农场的山野中奔跑跳跃的小男孩了。
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倨傲,跋扈,叛逆的少年。
安歌想着当时的场景,心中刺痛,现在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家庭和宁家的关系,反正今后她也不会和宁家人有着任何关联。
“小安……”周婷婷还想八卦什么。
“一大早就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朱梅在蚊帐内翻个身,故意把床板压得嘎吱嘎吱响。
周婷婷吐了吐舌头。
安歌挑了挑眉,拿起一只银色的小包,挎在肩膀上,“我出去了哦。再见。”
说完,便一阵风似得出门,留下其他人各自想着心事。
…………
站在梧桐树的树荫下,安歌抬头仰望着蓝天,晴空万里,漂浮着白棉花一般的白云,微风吹过了树梢,簌簌作响。
离开了宿舍,她憋闷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
嘴上哼着歌儿,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宿舍大门,沿着林荫大道脚步轻快地走着,一边在脑中盘算着,今天要去哪儿溜达。
她从昨天晚上就想通了,白捡回来一条命,不管如何先好好过日子。
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去想吧。
正当安歌在为去哪里玩犯愁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安歌。”
回头一看,高大挺拔的身姿,俊秀的面容,熠熠生辉的眼睛。
居然又是宁嘉树。
安歌在心里“呵”了一声,微微收敛起嘴角的笑意,仅仅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宁嘉树走到她近前,含笑凝视着她,眼睛里有星芒在闪,喉结滚了几滚。却是简短地说:“真巧。”
他今天换了一身便服,质地优良的白色衬衫,笔挺的卡其色布裤子,朴素又利落,站姿如白杨树一般挺拔笔直。
清晨的灿烂的阳光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晶莹闪烁,仿佛镀一层金粉。
与安歌记忆中的他有所不同的是,宁嘉树的眼角眉梢里都是蕴含着英气。
他好像变了一些。
但是下一秒,安歌暗自撇了撇嘴,是真巧,阴魂不散。
“我猜你今天可能要出去,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宁嘉树侧身在她身边,双手插在了裤兜里,低下脑袋,闲闲的说,“你想去哪儿?”
“我……”安歌一时语塞,刚刚也没想好去哪里。
记忆中Q城,她只认识舅舅一家人,可一想到前世里舅舅那一家对待自己的嘴脸,她立马失去了看望的兴致。
“没想好?”宁嘉树垂眸睨着她。
“嗯,我要去看亲戚。”咬了咬牙,安歌说,只要不和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
“去看你舅舅?”宁嘉树蹙眉问道。
“……”
安歌没听清他说什么,低了头走开。
宁嘉树迈开了步伐跟她身边。
军区大院的主干道两边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绿树成荫,阳光斑驳。
一路上有不少进进出出的军人,宁嘉树昨天才做报告,有很多人都认识他,不停地和他打招呼,他也就一幅懒懒散散的样子,点头致意,只维持最基本的礼貌。
那些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好奇他身边那个清丽漂亮的女孩子,走了过去又回头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安歌很不自在,觉得后背要被人戳出了一个个窟窿,深刻体会到“被人指脊梁骨”的这一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