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默看得出来她有许多话想要说,索性就继续听着,也不说什么话,点头就是。
“我婆婆就说,冬梅啊,大庆在津洲,你也去,不然两夫妻一年到头见一两回得生分了,我哪里不晓得他们是想抱孙子。可我怕,没出过村儿,就是怕,大庆也不能来接我,我没坐过火车,怕,坐过火车的都说火车上骗子多,贼多,打个盹儿东西就没了,可到津洲只能座火车呀!飞机我怕掉下来!”夏冬梅说道这里,有些嘲笑自己前些年的愚昧无知。“我说这些你能不能听惯?方默,我觉得策阳哥人特别好。”
“听的惯,你继续说。”方默腹诽,陆策阳难道收买了整个家属院的男女老少,怎么在这儿地儿活的跟人民币似的,人见人爱。
要是自己在这里对陆策阳做点什么,恐怕一人吐口唾沫都能将她淹死。想到这里,方默为以前的自己捏了一把汗。
要是以前的自己来家属院一趟,怕是终身都回不了池镇了……
有点慌……
“不是不想来,就是怕,大庆又是个小兵,部队里又有部队里的规矩,一个月顶多给我打一回电话到村里,有时候山上干活还说不了话,就讲讲爸妈身体好不好,他好不好,我好不好,说来说去换汤不换药的就那么几句!”
方默点头,可以理解,能够想象。
部队里大多数其实都是这样的,也有很多像夏冬梅一样的人,一个人不敢座长途车,更不敢座火车,听着就怕的那种。
“我一直拖着,因为怕,心里怕,怕被人贩子拐了,也怕被骗,怕贼娃子偷东西,什么都怕,我跟大庆十五岁结婚的,他就住我家湾里,大庆十八岁去当兵,乡下有个孩子他婆婆带,今年十岁。”
方默瞧着夏冬梅,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孩子都十岁了,结婚那得多早。
“那时候我二十二,去津洲的事一天拖一天,想等大庆哪天回来了带我来津洲,这么大津洲我真怕自己丢了,有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看着孩子,可能要过几个月联系我,我就说好,他说过几个月把事办了来接我跟孩子来津洲,我就激动啊,当然说好,那可是做梦都想的。”夏冬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几个月后部队打电话到队里,我没接成,在地里割麦子,回去的时候村长说大庆被泥石流埋了。”
方默一愣,夏冬梅的丈夫死了,还是泥石流,活埋?
如此冷沉的气氛,夏冬梅叹了一口气,嘴上露出欣然的笑容,“你别那个表情,过去五六年了,我都没感觉了。那会儿我也不晓得什么是泥石流,村长就说大庆死了,我抱着娃和婆婆连着哭了几天,大庆他妈就只生出来这么一个,顶梁柱,爸妈都是乡下种地的,没什么钱,大庆当了兵,指望着他每月寄点津贴到家里,还有农村的低保,也吃,我哭了几天后来晕了,把我送去村里的卫生院输液,花了十多块钱。”
方默心里一酸。
“我婆婆说,大庆没了家里没钱了,让我赶紧别哭了,让我赶紧想办法谋生。”
“我想了想哭也没用,所以把娃扔下自己当兵来了。”夏冬梅说道。
第114章 开玩笑(四更)
因为是个遗孀,所以部队里对夏冬梅比较照顾,夏冬梅直到现在每个月给婆婆家里寄点钱,不多,够养孩子。
一个家庭的重担全部都在她的身上,方默心里对夏冬梅不由得产生敬佩。
“别难过。”方默咬着嘴唇。
“我才不难过,只是后来知道了泥石流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那才是痛彻心扉,我以为死就是死,但没想到还有这样折磨人的东西,我就恨,恨自己没能早些到津洲来,没能痛下决心,当时部队也是挑人的,大多数家眷都在,就把单个男人调过去执行任务。”夏冬梅咬咬牙,“但大庆的遗嘱上说,他很开心,虽然没能实现为国一战的愿望,但如果死了,那就是死的其所。”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方默叹了一口气,为有一个陆策阳而感到幸运。
夏冬梅侧眼看着方默,“我跟你不熟,只是告诉你,策阳哥人挺好的,说个实话,我要不是看在自己有孩子的份上,他若没有你,我定嫁了他。”夏冬梅似笑非笑。
方默晓得她是开玩笑,“我跟他,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其实到了一个家属院里,她只想澄清一件事,那就是她跟陆策阳的关系是真的很好,真的很好,不是一见面一言不合就要离婚就不过了的那种。
“世芸跟阳哥关系好归好,不过有了你就不一样了,你别多想。”夏冬梅道。
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无论高兴还是悲伤最终都会被时间冲淡消失不见,留在人心里的只是那个时候高兴或是悲伤到极点的时候所带给人的那种不送忘怀的感觉。
夏冬梅觉得,男人的死,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是个人都应该释怀了,旧事重提虽然没多大意思,但她想用自己的故事来告诉方默,珍惜自己眼前的人。
因为每个人都无法预料到下一秒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很多女人的一生,不过一个家,一个男人,一个孩子。
整个家属院都停了水,抽水的大泵出了问题,妇女小孩儿都从屋里纷纷出来了,站在外头议论纷纷的。
“怎么回事啊?谁把泵给砸了不成?!这没水怎么办,晚上还得吃饭!”
眼看着天阴沉沉的快暗了,方默从夏冬梅屋里走出来,恍然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看破了红尘似的,了无牵挂的那种。
“要让我晓得是哪个干的事,我非的好好教训教训不可!”钟玉凤目光炯炯,“我这还在策阳家洗衣服,洗到一半就没水了,看看,手上全是泡泡,干巴干巴黏糊糊的,难受死我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她火气正旺。
一军嫂撇了撇嘴,“哎哟玉凤啊,在谁家洗衣服来着?策阳家里,他人不是突然被队长去北区办事儿去了吗?!”
“策阳媳妇儿不是在家吗?提着衣服让我过去她家洗槽洗!”钟玉凤看了看四周,“我可不闲着了,赶紧去抽水上来,否则今儿晚上和明天还不晓得用什么!”她快速的迈开腿就往自家屋里走。
“不晓得什么时候修得好那大泵!”钟玉凤自言自语。
“大泵不好修啊,玉凤啊,我可要告诉你,那井最近干,里面的水深得很,最好别去!”一军嫂提醒道。
津洲干了接近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有的泥巴地面都起小裂缝了,一口井上面盖着井盖,天这么干,估计周边的土地也得吸点水,所以里面的水会有些浅,一根竹竿带着桶放下去也不一定能够够得着水,一个女人跑去那头打水,还是比较危险的。
“你等你男人回来去呀你!”一女人喊了一声。
方默一出来正好看到钟玉凤再女人们的说话声中转身往家里去的背影。
迈步跟了上前。
“她什么时候跟策阳家那媳妇儿好上的?”一军嫂问道。
另一位摇摇头,“倒是没听说,这才来几天呐?上回植树节她也没跟那人座一个车呀!”
“动作倒是快。”一女人撇了撇嘴,几个军嫂间没开完去的使着眼色。
意思就是说当事人过来了,先别说了,等她走了再说。
“嫂子们好!”方默从她们当中路过还打了个招呼。
众军嫂面面相觑,有些懵,跟她们打招呼的这个女人是陆策阳的媳妇儿?
瞧着方默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打脸了。
方默跟在钟玉凤屁股后面走着,俩人是被三五八个女人目送着走的。
方默撵了上去,“钟姐,我跟你一块儿去打水!”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心想钟玉凤的步子真快,像是脚底踩着一阵风似的,费老半天才追上。“我晚上也得用水,一起去打,你等我一会儿,回去拿桶去,不然晚上没得吃。”
钟玉凤诧异的看了方默几眼,看那纤细的手还有那苗条的小身板儿,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干活的料子。“你呀?”她半信半疑,“那地儿路不怎么平坦,一会儿怕你拎不回来!”钟玉凤说道。
她既然要去打水她就会一次性打两桶回来,到时候一手一桶的走走停停,手又不空的,帮不了方默什么忙。
“我拎得回来,钟姐你放心好了,一桶水不成问题的。”
想劝方默让她等陆策阳回来了喊陆策阳去打,但这个点了,再过会儿天就黑了,天黑了去井边并不安全,一桶水,两只手怕是提的起,南方人不像北方人那么块头大,统一来说都长得娇小玲珑的,手小脚小身板小,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但一桶水怕是不成问题的。
思虑片刻,她道,“那行,你快去快回,我就在口子上等你,我还的多有几趟一会儿去你那儿把衣服晾一晾,明天后天要是再不来水的话,非的泡臭了个屁的!”钟玉凤一不小心就言语畅快的冒了句粗话。“对了,把我家那丫头也叫回来,让她回来屋里!”钟玉凤说道,语气豪迈,脸上满是北方人的粗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