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社员到党员,一步步熬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的,好容易管着几十号人,婆娘还能在食堂里当炊事员混油水,又兼管女知青宿舍,也能落着好处,他最怕的就是出了岔子地位不保。
这一回来听见了陈秀娟的话,当场堆起了一脸的笑颠颠的过来表关怀:“秀娟同志啊,你没事吧!你说说你都快把大伙吓死了!咱差点没把整个黄坡翻个个来找你,半个公社场的人都出动了,还好你人没事,没事就好!”
哼!不愧是平日里开惯动员大会最会鼓动人心的,三两句话就想把事情盖过去?
这个林场长也不要知道是听了谁的耳边风,中了邪似的针对她!她那个组的组长孟国栋又是个不抗事儿的。
明知道不应该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采茶,可林场长暗示了这么个意思,孟国栋就心领神会的照干了,甚至后面毛尖都采光了还不敢给她安排别的任务,就是害怕得罪这个林场长。
陈秀娟心里有数,真正在背后刁难她的,就是这个笑面虎似的林场长而不是他她们组那个不抗事的孟国栋。
可这要换做从前一心想着息事宁人混日子早早回城的陈秀娟,就算知道了林场长在针对她也是不敢吱声的,除自怨自艾自己倒霉透顶,还能干啥?
而林场长这么几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从前她也许就这么顺着台阶下了,万万是不敢让林场长下不来台的。
如今这副身子里,装着的可是多吃了几十年盐的老芯子,哪有那么好糊弄!
陈秀英沉着一张脸,撩开额前的刘海,露出一指长的伤口,冷冷的吊高了嗓子:
“有事!怎么没事?我头都摔破了,还流了好多血,命都没了半条!报告林场长,这是工伤,我要休假养伤,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上工了,还请组织上批准!”
林场长显然是没有想到陈秀娟会来这么一招,当下招架不来,愣愣的看着她。倒是李香秀率先反应过来,啐了一口:“呸!还工伤呢!脑门上蹭破点皮就要休假养伤?”
“陈秀娟,就算咱是打小一个筒子里长大的姐妹,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你这个样子思想觉悟也太低了!咱伟大的领袖说过,知识青年就是应该下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咱是这儿来接受再教育的,可不是来当大小姐的,没有你那么金贵的!休息啥?山林现在这么忙,我都巴不得多生出两双手来给公社场干活!你还好意思休息?咋那么不要脸呢!”
这就是非要跟她对着干了?李香秀!
正文 009小姐妹
李香秀这话自然是深得林场长的欢心,只见他露出赞赏的眼神,不住的朝李香秀点头,就差没对她竖起大拇指了!把李香秀得意的哟,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伶牙俐齿,颠倒黑白嘛!李香秀的标志性特点了!上辈子陈秀英最怕的就是李香秀那张臭嘴了,一辈子都没躲过她的祸害!
可这一次,陈秀娟再不会怕她了:“那领袖是不是说过受了工伤不让人休假养伤啊?我这伤就是在上工的时间吊在悬崖上摔的,难道不是工伤?凭啥不能休息养伤?”
“打战的时候还不让伤兵上战场呢,怎么建国几十年了还有受了工伤不让休息这么没人性的事情?这是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封建社会剥削阶级当家呢?”
要说刚才一个照面下来李香秀还没想明白自己心头那点疑惑是怎么回事,这会子算是知道了!
不一样了!
这个人还是陈秀娟吗?她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要不是脸还是那张讨人厌的骚狐狸精的脸,李香秀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伶牙俐齿气势强硬的人真的是那个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陈秀娟!
陈秀英懦弱无能,打小就是被自己当成软柿子捏着玩儿的,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得先孝敬自己不讲啦,就连高中的时候她喜欢班长,陈秀娟都不敢碍她的眼,立马吓的转班了。
后来虽说班长全家出国了她俩谁也没落上,但是由此可见陈秀娟是极其害怕自己的,要不怎么连班长条件那么好的男人她都对自己拱手相让呢?
被震慑住的李香秀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想反驳时,正巧老支书到公社场这边来巡视了,那边来了人急忙忙的支会了林场长一声,他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待这次突击检查,当场没了再掰扯陈秀娟这点小事的心思。
“咳,咳咳,秀娟同志说的没错,她这是上工时间受的伤,休息是应该的,不过公社场最近忙,就准你休息三天养伤吧!三天后准时上工!”
丢下这么几句决定性的话,林场长就颠颠的去迎接突击检查了,只剩下李香秀恨的牙痒痒。
春茶采完了,接着就该去果岭薅草了,那草都长的半人高了,如今又立了夏见天的热起来,蹲在果树底下薅草,爬一身的蚂蚁花蚊子不说了,还热的要命!谁乐意去干那个活啊!
这陈秀娟真是好命!便宜死她了,白白得了三天的假期!
李香秀一想到自己在外头受苦受难的时候陈秀英可以在宿舍里享清福,恨的呀,搅在手里头的麻花辫都快搅碎了!
而陈秀娟根本就不是因为好命,她敢提出休息养伤,不过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老支书要来。
这个时候农村的支书可是乡里头的一把手。虽然跟公社场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可好歹官比林场长大呀,老支书来视察工作,林场长自然是要去巴结的,万一被挑出什么刺儿来面上可不好看。
所以,林场长着急去迎接领导的视察,她提出工伤需要休息的事情又不多过分,换了平时这个林场长可能还要跟她掰扯一会,但这个档口是万万不会的。
陈秀娟在李香秀淬了毒的注目礼下回到宿舍,公社场有四排砖瓦垒的小平房,里头跟会议室似的从头通到尾,一排六间屋,一间屋长六米宽四米,面对面摆了四张上下铺,可以住八个人。
公社场是五几年头一批知青下乡的时候成立的,有些年头了,可这宿舍却是真正大批量的知青下乡时才盖的,还新着呢,比山脚下好些个村子里的土屋强多了。
陈秀娟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顺利摸到了自己的床边。这一切,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睡上铺,因为跟她一张上下铺的是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姑娘,陈秀娟可不敢让她睡上铺,生怕哪天晚上睡着了上铺塌了压死个人。
那胖姑娘大名郝彩霞,跟陈秀娟同一座城不一个地方的,这里的人都叫她肥妹,胖猪,每次叫的时候还都带着耻笑,没几个记得住她大名的。
只有陈秀娟虽然看着冷冷的不爱跟人打交道,可每次都喊她的名字,郝彩霞虽然胖,人也憨厚却不傻,知道秀娟不像那些人一样爱笑话她,一贯就跟她比较亲近,算是她在这里仅有的朋友了。
“小娟,你可算是回来了!”
正想着这人怎么不在呢,宿舍门口一阵地动山摇,郝彩霞哭着喊着就冲了过来,一身的汗啊,活跟被人拿了一桶水从头浇到脚似的!
“你可吓死我了,那么高的山崖,我还以为你,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身体被紧紧的搂在怀里,上辈子她虽然没有跟郝彩霞处一辈子的姐妹,可她也算是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陪伴自己走了一程。
在她出事之后一心寻死的时候,是郝彩霞一遍遍的抢过她手里的剪刀,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
如果那时候她一出事寻死了,又怎么能知道邵明磊的心意呢?
后来的后来,她在邵家的日子过的那样艰难,所有人都跟躲瘟疫似的躲着她,郝彩霞回城以后日子过的也并不宽裕,后来还面临了所有国企职工共同的难题——下岗。
可当自己穷困潦倒的找上门时,郝彩霞还是将仅有的十几块钱全都借给了她。后来她们全家北上找其他门路去了,这份恩情陈秀娟一辈子也没还上。
想起这些心里头一软,换做上辈子她早就推开郝彩霞了,她性子不好最是受不了邋遢,也就是后来人说的洁癖,对,她有洁癖,被一身臭汗加灰尘的郝彩霞搂着,当真是受不了。
只是她如今是人是鬼分的那样清,还能去嫌弃唯一真心待她好过的小姐妹吗?
正文 010人善被人欺
陈秀娟伸手回抱了郝彩霞,还反过来安慰她:“彩霞,你别怕,我好着呢,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郝彩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素她俩虽然要好些,可陈秀娟的性子冷,就是对她也常常冷言冷语的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头一回听见她这样细声细语软着态度说话,自己个且受着伤呢就安慰她,郝彩霞心里头一阵阵的感动。
忽地想起来自己在山林里找人找的一身的臭汗,那味道可真是难闻的很。她本来就胖,胖的人都爱出汗,再加上她是吃过晌午饭日头正猛的时候出去找人的,出的汗就比平时更多了,全身都湿透了,又酸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