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够吗?”盛苒顺势揉揉她,“我看你这几天精神都不太好,要不要多睡会儿?”
她很了解沈稚子,她不说骚话的时候,就是真的累了。
疲惫得像一只被水打湿的猫。
“疯了吗?”可沈稚子嘟囔着,已经将脑袋落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我还好多作业没做。”
盛苒没有怼她。
她转头看她,白色的灯光热烈流淌,少女睫毛下有小小的阴影。
沉默一阵,盛苒轻声道:“你会考得很好的。”
高考不会辜负努力的人。
沈稚子歪着脑袋,没有回应。
晚自习尚未开始,她的座位靠近门口,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斩断流畅的灯光。
于是她变得很不安稳,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一晃,忽明忽暗,在睡梦中也慢慢皱起眉。
盛苒坐在她的前排,没有注意到。
但她注意到,靳余生很快站起身,走过来,停在了她身边。
她一愣,抬起头。
教室内灯光明亮,挺拔的少年神情寡淡,领口露着衬衫的立领,微微垂眼,目光落在手中的小单词本上。
在背单词。
可他为什么不在座位上背,要跑到这儿来……
几乎下意识地,盛苒转头去看沈稚子。
灯光斜着打下来,被靳余生的身体挡住。
天然的屏障完完全全阻隔了光源,沈稚子压着试卷趴在桌上,呼吸平稳,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
盛苒看着,心头突然一热。
很多年之后,她在微博上看到这样的话题:
[你青春期时,遇到过最撩的事是什么?]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有人说是走过整个操场去收一封来自远方的信,有人说是生理期时抽屉里多了一袋红糖,有人说是打开自习室的门,两个人视线相撞那一瞬间。
可她想来想去,竟只能想到这一晚,这一幕。
窗外黑夜永寂,屋内白昼如焚。
少女趴在桌上,疲惫地陷入梦乡;而少年沉默地立在她桌前背书,不动声色地为她挡光。
——是什么?
——是我明确而努力,他沉默而清醒。我和他一起,有筚路蓝缕,有同舟共济,从始至终朝着一个方向,都在用力地生长。
——我们会成为两棵树,根绵延千里,叶在风中相依。
她的青春时代远去时,他们仍在记忆里鲜活着。
生生不息的。
是爱情。
***
沈稚子和靳余生同居的消息不胫而走。
老陈了解了他们的家庭情况之后,挥挥手,不再追究。
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何况马上要高考了,这些私事,他根本不想管。
但遇到难得的八卦,没有人能免俗,年级上传出无数个版本。
结合纸条上的内容,背地里把话说得能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沈稚子懒得往心上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反正她马上要毕业了。
那些背地里逼逼的人,她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然而第三天,就有更大的八卦,把同居的事压了下去。
——整个一班,每个人都收到了匿名纸条。
内容不尽相同,笔迹却跟沈稚子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全班女生都收到了。
——除了许时萱。
事件突然微妙起来。
第47章 避无可避
沈稚子不知道这件事。
临近高考,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反射弧长得惊人。
直到新一轮月考结束,各科科代表发答题卡, 状似无意又好像心照不宣地,一起漏掉了许时萱的那一张。
她这才觉出不对来。
“发生什么了?”沈稚子不明白,“许时萱不是跟她的小姐妹团挺好的嘛,怎么突然没人搭理她了?”
她所有的答题卡都被人放在了讲台上或柜子顶, 各个科目分散开,甚至有几张掉在垃圾桶里。许时萱急得面红耳赤, 站在柜子底下踮起脚尖够不着, 却没有人愿意帮她。
她狼狈至极。
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透明人。
“因为自己作。”盛苒懒洋洋,像是不太想提,“她给每个人都写了纸条, 把班上能骂的全骂了一顿,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沈稚子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你收到纸条那几天。”
“可我收到的是张匿名纸条,连我都不知道是谁写的。”沈稚子较真,“你们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全班只有她没收到啊。”盛苒认为逻辑非常简单,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人, 剩下那个就是凶手。”
“可你也说了, 班上的女生都收到了纸条, 只有她没收到。”沈稚子思维清晰, “如果作案人真的是她, 为什么不把自己也隐蔽起来?她故意暴露自己让大家一起孤立她?图什么?”
盛苒被她绕晕了, 沉默半晌。
眼睛突然一亮:“妈的,是诶。”
“……”
“你说得是很有道理,不过,”盛苒微顿,“我认为,没有人关心真相。”
下一句话,她说得很暧昧:“大家高考压力都这么大,需要一个发泄口。”
沈稚子手一顿,心情复杂起来。
处在群体中时,如果一个人被塞了纸条、被指责“你怎样怎样不对”,其他人的反应会是“这样确实不对,我们应该谴责这种行为”。
但如果所有人都被塞了纸条、被指责“你们各有各的不对”,“纸条”本身就失去了意义,群体恼羞成怒,会反向对发出诘责的个体进行攻击与孤立。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大众所求只是步调一致。他们需要围观矛盾,以此进行站队,去证明自己对“群体”的忠心。
无论孰黑孰白,“大多数”永远是正确的,是倾轧的。
也是……可供人利用,可支配,可算计的。
沈稚子在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仍然感到不适。
她纠结了很久。
纠结到半夜,还是跑到阳台上,敲响了靳余生的门。
他与她的卧室只隔着一堵墙,共用同一个阳台。卧室通向阳台的门是两扇推拉式的落地玻璃,敲起来声音清脆,胜在隐蔽,偶尔她深夜找他,就用这种方式。
阳台上星光如醉。
须臾,她听见他推开椅子,“唰”地一声拉开窗帘,推开玻璃门。
少年个子很高,宽肩窄腰,休闲的家居服勾出流畅的身形,灰色的薄毛衣温暖舒适,卡其色长裤衬得整个人都很挺拔。
他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完澡,眼睛里也浮着一层水雾,声音依旧很低:“怎么?”
沈稚子犹豫了一下。
“余生。”她舔舔唇,大义凛然地抬起头,“我想强吻你。”
“……”
少女眼瞳亮晶晶,他心里一突,下意识退后一步。
太可怕了。
大半夜的,为什么要跑到他房间,来讲这种吓人的话。
……就算试探法律边缘,也要有个底线吧!
“你……”靳余生假装没听见,警惕地转移话题,“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啦。”
对于两个人打算在运动会时请假去临市玩的事,沈妈妈并不反对。她认为高考前很有必要进行放松,甚至打算让沈湛跟着一起去。
沈湛拒绝了。
他不敢跟着去。
怕被靳余生杀掉。
“那你早一点睡。”
他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好交代的。
打算结束谈话。
沈稚子两只手挂在玻璃门上,磨磨蹭蹭:“余生……”
“嗯。”
“今天我看到许时萱了。”
她离开学校的时候,她还在哭。
趴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像一个被遗忘的洋娃娃。
“……”
靳余生抿住唇,大概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她轻声问:“纸条是你写的吗?”
他不否认:“是。”
“那……”
“也许你认为这种方式并不正确。”他打断她,声音清冷,“但她很过分。”
他无法忍受。
平心而论,他已经比过去温柔了太多。
他的信条里,并不存在“不能打女生”这种规矩。
放在过去,他不会这么迂回。
“没有呀。”沈稚子连忙睁圆眼,摇头,“我为什么要怪你。”
她舔舔唇,小心翼翼:“我只是很怕你生气。”
他一生气,就会失控。
像一辆失灵的车,还是装满油的那种,不知道冲到哪儿就会引起巨大的火灾。
靳余生失笑。
抬手揉揉她的头,他低声叹息:“去睡吧。”
沈稚子犹豫一下,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她想,他也许暂时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可他一直在改变。
一切都会变好,她应该再给他一些时间。
所以沈稚子没有再推辞,笑吟吟地向他道过晚安,开开心心,转身就打算走。
走出去两步,突然想起什么。
“啊,对了。”
她转过来,眼中笑意流动,明亮得胜过一室星光:
“我今天也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