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典城内,受典人的生死只能由死神来决定,即使被其他受典人杀死,也很快就会复活。薄易并不担心方岚,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的。记得早点回来。”说到这里,他微微勾唇,声音温柔地说道,“我很饥渴,快来抚慰我的小薄易。”
“臭流氓。”方岚红着脸,骂了他一声,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下电话。
待她回到餐厅时,名叫做史仲芸的女人仍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她仪态全无,疯狂到了极点,红肿的双眼内泪水不停地下淌,手中一面拿着叉子,一面拿着刀,无比贪婪地吃着盘中的食物,即便嘴里堵得满到没有空间,腮帮子高高鼓起,她也不曾停下或放缓她的动作。
方岚吓了一跳。再怎么饿,也不会饿成这样吧?这个大姐很明显是在借暴饮暴食发泄些什么情绪。
是了。莫名其妙地被拉到这个离奇的世界里,如今又成了将死之人,她的悲恸与愤恨,都在情理之中。
方岚坐在她的对面,也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住她,只能这样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她。女人忽地大声哭泣起来,声音含混地向方岚主动讲述起她的人生来。
她自称是个极为优秀的语文教师,在省重点中学中任职,自从教以来,带的一直是重点实验班。她名校毕业,知识渊博,教学方法独特,很会鼓舞学生,愣是能把年级里最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教成颇有灵气的诗人,那孩子写出的诗篇,令许多文坛中的成名诗人都赞叹不已。
然而史仲芸的家庭却不是那么的圆满。她父亲早逝,母亲也一直卧病在床,从少女时期到中年时期,她一直不得不和母亲住在一起,肩负着照顾她的重任。史仲芸二十三四便结了婚,男方英俊潇洒,是大学教授,两人生活幸福,最大的缺憾便是史仲芸身子不好,怀了几次孕都以流产告终。等到史仲芸三十多时,总算成功诞下一女,可这女儿竟是个智障。
两个优秀的知识分子,竟生出了个智障!
后来,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她和丈夫离了婚。丈夫没过多久便另觅新欢,怀中拥着比她年轻貌美许多的少女,而她却要独自面对重病且性格古怪的母亲,和永远天真愚笨的女儿。
方岚听着这样的故事,心中慨叹不已,却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抽了几张纸巾,给对面的女人递了过去,却见女人忽地止住了哭泣,颇有风情地笑了。
史仲芸虽然年已中年,可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听得她叹了口气,不再似之前那般疯癫和狼狈,垂着头,低着眉,温声说道:“我也是个女人,不能少了男人。我找不到有骨子有担当的男人,便违背了我的师德,对……对小男人下了手。”
重点中学规定教师不准在外私自开班,做家教自然也不允许。史仲芸为了母亲的医药费,便偷偷去做家教。
“四年前,我给一个高中男孩子做家教。后来,我引诱了他,他只是个懵懂小男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一来二去,便沉迷其中,上了瘾。我一辈子兢兢业业,力求做一个老实的好人,最后还是犯了一时糊涂,做了这种错事。
三年前的那个暑假,他高考完了,和同学去外地毕业旅行,结果意外死亡。他爸爸是个警/察,还是很有地位的那种,可即便这样,最后也没抓到凶手。只听说是个杀人狂,逃到国外去了。他死的时候,我难过,悲伤,哭得死去活来,可也暗暗松了口气。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跟着他一起,到黄泉里头去了。可谁知老天并没有放过我。我来到了这个荒谬的世界里,接二连三地遭报应。
我之前的那个搭档,叫余强。我们一起完成任务时,萌生了感情。他很宠我,总说就算死也要和我在一起,还说和我相见恨晚。我知道这家伙多半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女人嘛,谁宠她,她就信谁。结果后来换搭档赛时,他没有选我,看都不看我一眼,便选了那个女明星田心。你也看见他刚才怎么对待我的……”
史仲芸目光无神,只是淡淡地说道:“男人啊,都靠不住。我的前夫,只喜欢年轻漂亮,甜美乖巧的那个我,一遇上事儿,老婆也不要,孩子也不要,什么责任都不想担,直接去找下一个年轻漂亮的了。我的小男人,魏楚杰这个小家伙,想发泄时便来找我,平常该追女生还追女生。余强,根本就是个畜生,但我照样能被他骗着。”
方岚忽地怔住,猛地问道:“魏楚杰?叫魏楚杰?”
史仲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我看过你过去的影像。是的,就是你当时的那个男同桌。他爸爸也是受典人之一,叫魏敬亭,是谢尔凡的搭档。”她忽地露出了个有些讽刺的笑容来,说道,“谢尔凡的爸爸当年之所以被直接判了死刑,魏敬亭在其中起了不少作用,但是看样子,谢尔凡并不知道,反而还选了他担任搭档。”
她渐渐恢复了常态,整理了下头发,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对着方岚深深鞠躬。
“谢谢你的款待,也谢谢你肯耐心倾听一个老女人的怨言。我衷心希望,你这样的好心人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们蛋壳剧场见吧。”言罢,她起身离开。
她离去后不久,方岚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向餐厅外走去。
四季如春的恩典城,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突然下起了雨,只是雨势并不算太大。机械兔们的身子都是机器制成的,最怕淋雨,一点雨都耐不住,连忙都快速移动进了屋内。方岚怔怔地在雨中走着,不住地胡思乱想,脑子昏昏沉沉的。
魏楚杰是她的同桌,长得白净而高挑,睫毛纤长,看上去实在是个乖巧漂亮的小男生。可是事实上,这家伙经常口无遮拦,是荤段子的忠实热爱者,时不时调/戏身边的女生,从头发到脚趾的每一寸皮肤都写着青春期的躁动。
方岚也被他开过很不雅的玩笑,不过方岚心大,只要他说的不是特别恶心,方岚都懒得搭理他。至于后来,她和高中同学都有些疏远,因而再也没有听到过魏楚杰的消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死了……连环杀手,还逃到了国外,难不成又是厉赫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干的?
她正低头避雨,快步走着,忽地一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方岚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缓缓抬头,却正对上一双幽深而充满关切与爱意的眼眸,还有一把绘满卡通兔子的粉色雨伞。
方岚一笑,连忙凑到男人的身边,走到伞下,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抱歉。害你担心了,还让你特意出来找我。”
薄易面无表情,强硬地扯过她手中的购物袋,拎在自己的手中,随即又低头看着她,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方岚抿了抿唇,自然明白他的无声指令,笑了笑,紧紧挽上了他的胳膊。
薄易勾了勾唇,却仍是不开口说话,也不再看她。方岚知道这个大男人又开始闹别扭了,便主动说道:“好啦,不要生气啦。”为了博得男人展颜一笑,方岚端正了抖m的姿态,娇滴滴地说道,“不要生气啊,亲爱的男朋友,亲爱的小公狗,亲爱的主人,亲爱的薄叔叔。”
薄易却置若罔闻,任她在雨中撒娇撒了一路。直到进了公寓楼中时,方岚刚锁上门,便被薄易一把按住肩头,狠狠抵到了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紧接着便感觉耳垂处微微一湿,温热的鼻息更是搔得她的脖颈处痒得不行。男人轻笑一声,手钳着她的腰,忽地哑着嗓子说道:“那些称谓,我都听腻了。你知道的,我最想听哪两个字。”
方岚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深邃而灼热。
“说给我听。”男人咬了咬她的下唇,呢喃着命令道。
方岚撒娇道:“猜不出来啊,饿死了简直。咱们赶快回去包饺子吧。再过一会儿就要去蛋壳剧场看审判秀了。”
他静默片刻,松开了手。
方岚心上一跳,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快步走上台阶,假装出一副很欢快的样子,抢着去开了门,直到拿了案板揉面时,才敢偷偷去看切菜的薄易。他看上去神情如常,却让方岚更加难以安心。
薄易很沉默。
饺子包好了,他很沉默。饺子下锅了,他依然一言不发。饺子出锅了,被他的筷子夹住了,进了他的肚子里了,他也只是淡淡地夸了句好吃,再没有说些什么。
方岚看着他平静的面庞,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驱车到了蛋壳剧场,直到入座时,方岚只觉得十分疲惫,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死神在台上又蹦又跳,又是唱歌又是鬼叫,可却完全不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和薄易紧紧相扣的手,脑中不住闪过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回忆。
她又逼着自己看向舞台。依旧是老一套,死神问着暗藏玄机的问题,被审判的人们被逼作答,往昔曾犯下的罪恶逐渐显露。
那个抢走了全部钱,让史仲芸被迫挨饿的女人很年轻,叫做冯宝璐,是个富二代。她曾经是个白瘦美,很受男生追捧,也自封女神,既玩弄男人感情,又私下卖着不知哪儿生产的面膜等三无产品,牟取暴利的同时,还给无数买下产品的人带来了难以挽回的伤害。后来也不知为何,这个冯宝璐逐渐变胖,心理也渐渐扭曲,竟然开始在学校里做起了“老鸨”,做了不少帮富二代迷/奸小姑娘的没良心事儿,还帮有心做这种勾当的女生牵线搭桥拉皮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