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他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罢了。
“翌阳,你答应过我,你不会丢下妈妈的,你答应过的,你给我回家!现在!立刻!妈妈要见你!”钱晓彤大喊道。
翌阳拒绝,说:“我要看到她没事。”
钱晓彤吼:“她是谁?”
翌阳回答:“我的太阳。”
手术很成功,因为被及时送到医院,何天没有失血过多,只是断了四根肋骨,臀部也有伤,要在医院躺一阵子养伤。
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何天依旧昏迷。
医生在跟何天的妈妈还有她爷爷说话,郝帅歌、沈明珠,以及他们的父母都焦急地等在何天的病房里。
唯有翌阳一个人还瘫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自何天脱离生命危险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他就没了再支撑下去的力气,连去看看何天的力气都没了。
翌阳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害怕。
害怕死亡就这么轻易地带走何天。
后来赶过来的人,并没有碰见翌阳,郝帅歌有些困惑,他以为翌阳应该会来的,可是,整整一晚,直到何天醒来,翌阳也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其实,不是他没来,而是他一直坐在手术室门口。
06
第二天上午,大家都来看何天。
朱磊说:“何天,我们俩绝交吧!你隔三差五出点儿事,兄弟我这心脏受不了啊。沈明珠打电话哭着说你出了车祸,我急得连夜买车票赶回来了,还以为你去了,在车上哭得跟傻瓜似的。”
何天全身绑了绷带,动不了,打不了朱磊,只能用眼睛死命地瞪他,嘴里喊:“明珠,你帮我打他,他咒我死呢!”
沈明珠红着脸笑了笑,说:“死不了,天天,你说话中气十足。”
“那是。”
何天得意地眨了眨眼,斜眼瞥到了站在一旁沉默的郝帅歌。
何天说:“哟,这是谁啊?”
郝帅歌皱着眉头,一脸苦相,说:“何天,朱磊跟你绝交,我们和好吧,我心脏也不太好。”
何天翻白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溢出一抹笑。
病房里帮何天准备饭菜的何妈妈微笑地看着斗嘴的孩子们,眼眶还是有些泛红。他们家天天真是命好,幸好跟其他出车祸的人比,伤得还不算太重,养养就好了。
何天的目光在病房里找了一圈,眼前的人一直很多,却没有她要找的人。何天想,那天真该跟翌阳要个电话号码。死里逃生后,何天突然特别想见他。
可又想想,从上次他们在咖啡厅碰见后,这都过去七八天了,也没见他主动找过自己。所以,对想他的自己,何天觉得有些厌恶,内心偷偷地唾弃了下自己。
何天妈妈喂完何天吃饭,出了病房去洗碗,剩下几个孩子跟何天瞎扯。
明明不是双休,所有人请假的请假、逃课的逃课,都来看她了。连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的杜洁莹也来了。
杜洁莹是哭着跑进何天病房的,一进来,鼻涕眼泪满面,吓了众人一跳。
“何天,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是有事,我肯定不会原谅我自己。要不是我挑了事,也不会弄成这样。”杜洁莹抱着何天痛哭。
何天翻了个白眼,说:“又来了又来了,阿杜,你能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吗?你还不值得我为你去死呢!待一边儿去,你压到我胸口了,我那儿有伤。”
杜洁莹闻声,连忙紧张地放开何天,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傻傻地问:“何天,你伤了胸部啊?没事的,你现在还在发育,还会长的,会变……变大的。”
见何天瞪她,杜洁莹说话结巴起来,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噗!”
病房里的其他人爆出了一阵笑。
何天觉得,交朋友真得带眼睛,交了一群损友,真是伤人又伤己。
“天天,昨天我听我妈说,医生要让你在床上躺很久,我怕你没躺几天,就又想折腾了。”沈明珠给何天剥了个橘子,担心地说道。
何天哀怨地叹了口气:“唉,你还别说,我现在就觉得腰酸背痛,果然不习惯躺着啊!想着以后死了,会躺很久很久,现在就特别想爬起来折腾。”
郝帅歌说:“得了,何天,你省省吧!你这次非同小可,没养好,落下病根就不好了。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朱磊“扑哧”笑了起来,很不给面子地拆郝帅歌的台:“帅哥,你就算了,你这么闷,何天要老是看着你,会觉得更闷的。”
郝帅歌哀怨地瞪朱磊。
朱磊笑得直喘气,突然觉得嘴里一堵,发现沈明珠塞了半个橘子给他。朱磊顿时得瑟地朝沈明珠把橘子咬得很闷骚,咽得很暧昧。
沈明珠的脸红得跟红富士苹果似的。
何天要是能动,现在肯定跳下去把朱磊给踢出去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大半天过去了。
临近中午,大家各自回去了,约定下次再来看何天。
而何妈妈也对何天说:“天天,妈妈去机场接下你爸爸。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昨晚担心得一夜没睡,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手机在这里,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妈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经历一劫,又和朋友聊了大半天的何天也很累了,大家都走后,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07
翌阳去何天病房看她的时候,她正笑着跟朋友们说笑。
翌阳觉得,她的世界很温暖,温暖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插足进去。
他在病房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走进病房,而是转身离开了。
他疲惫地回到家,妈妈上班去了。
妈妈又成了三年前那个冷酷的女强人,看,即便是昨晚在电话里多么抓狂,该上班她还是去上班了。
桌上放着妈妈留给他的零花钱。她总是留给他足够的零花钱,却不知道为他主动添一件衣服或者买一双球鞋。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是由妈妈带着去逛商场买衣服的,可他每次都是一个人去。每个人都享受腻了的温暖,是他一直缺乏的。
他没有去上学,也没有请假。想就这么放纵一下,躺在床上,让疲惫的神经松弛。
昏昏沉沉睡去的他做了个梦,梦里是十三岁的他和十二岁的何天。
何天说,哇,你好厉害,考了一百分。
何天说,你这么打会打死他的,你要坐牢的!警察会抓你的!
何天说,翌阳,你妈那么凶,你出去死定了。
何天说,好的,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些东西。
……
如果人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时光永远不会朝前该有多好。
一直停留在那一年,停留在她温暖他的无知岁月里。
做了一整天的梦,翌阳醒来,天已经黑了,可是妈妈却没有回来。
翌阳打电话给妈妈,问:“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妈妈像是喝了酒,对着他冷笑:“你都不想回家,我为什么要回家?别烦我。”
翌阳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已经被他妈妈挂断了。
翌阳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何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是个未知来电,何天恼怒地挂断了,然而很快,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哪位?”她没好气地开口问。
电话里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何天,我今天就把话说明了,你休想再用你的命来威胁你爸,我刚去医院检查了,我怀了你爸的孩子,你爸这次跟你妈离定了。”
何天握着手机,身体不能动,只剩下手在颤抖。
病房里黑漆漆的,因为她没有开灯。
何天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贱的女人,非要拆散人家的家庭不可。
爸爸这次回来,是来看她呢,还是趁机跟妈妈提离婚的?安静了才不到半年,这个家又要燃起一场硝烟吗?
妈妈知道后会怎样?
何天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要是妈妈受伤了,谁去安慰?
想想,何天的眼眶有点儿湿。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家。
“你说笑吧?我爸老早就结扎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何天的手在抖,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淡漠。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何天心里想,我就不信,你这女人有多洁身自好。何天撒了谎,她爸爸并没有结扎,她就是在赌,赌这女的还有别的男人。
“不会的,你在撒谎!”那女人惊叫。
何天笑:“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死了。我爸不想我妈再受罪,就结扎了。我爸当年很爱我妈。”
是的,她强调的是当年。
电话另一头的人几乎是慌乱地挂断了电话,何天握着还在发亮的手机,再也没有了睡意。
那年,何天十五岁,在鬼门关徘徊了一次,在那漆黑的病房里,流着泪思考,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应该拥有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