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唐家人一次都不收。
廖岩说:“征哥,要不然就算了吧, 这个结现在是解不开,再过两年等大家情绪淡点了,咱们再试试。”
程征没说话。
他坐牢的时间不长,加上表现良好,不到三年就出来了。
当初跟着他的几个弟兄已经各有出路,尤属廖岩混的最好,还有两个跟他关系铁的,也一直在等他。
出狱那天,程征缓步走出监狱大门,迎上刺眼的阳光。
不会儿,从远处开过来一辆破破烂烂的车,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是他的兄弟,严冬和齐丞。
后座里还有一个正在朝着他站的方向招手,大喊着“征哥”,只是眼睛失去了焦距,那是连晓峰。
严冬和齐丞上去抱住程征。
“征哥,我们一直在等你呢!”
“征哥,地方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今天给你接风洗尘!”
程征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上前紧握住连晓峰的手。
他问:“就你们三个?”
严冬和齐丞一起愣住。
严冬说,廖岩那傻逼前几天跟人干架,现在还躺着下不来床,非要他们抬他来,被他们阻止了,太特么晦气。
齐丞说:“呃,嫂子还没毕业,不过她跟我们嘱咐了……”
说到一半,严冬捅了一下齐丞:“现在特么的是暑假,你大爷。”
……
程征很快做起了修车行的买卖,修车挣得不多,但改装车是个大买卖。
没过两年,就出了一批新的车手,好多都是富二代,有的是钱,缺的是好技术和好的改车师傅。
程征的手艺很快受到各方关注,却也很快得罪了一批人。
外面都在说,没见过这么挑三拣四的,到底谁是大爷谁是孙子,上赶着送钱给他,他还问东问西,还要看车技,要看性格,简直有病。
私下里,严冬和齐丞也在劝程征,如果那些熊孩子非要玩命,他们也拦不住,不找他们改车,也会找别人,早晚还是要把命玩进去,何必呢?
程征就一句话:“不能折在我手里。”
再后来,椽子开始带人上门闹事,三天两头来一次,吓走车行的客人,还故意刺激程征。
程征每次都当他是空气。
严冬打听过,椽子是因为上头有人给了他钱才来闹的,仿佛程征拒绝的那批富二代里有人记恨上了。
这个椽子,当年就是在一场比赛上跟唐朵杠上了,扬言要她给兄弟们当大嫂,但他说话没水平,读的书不多,脾气也臭,入不了唐朵的眼。
逼急了,椽子就当众质问唐朵,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天仙是公主,那些有品位有钱的男人能看上你?操!
再往后,程征的几个弟兄开始叫唐朵大嫂,唐朵非但没拒绝,还笑得很开心。
椽子气急败坏又来骂娘。
唐朵直接撂下一句:“他放的屁都比你香。”
这话不胫而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圈里的人都在嘲笑椽子。
直到椽子终于逮着机会报仇了。
一次,两次,三次,非得往死里整他们。
唐朵的妹妹和连晓峰成了这里面最大的牺牲品,一个腿残了,一个眼瞎了,椽子手下有兄弟替他顶了事儿,加上上头有个富二代帮他砸了钱,至今安然无恙。
椽子屡次找车行麻烦,惹怒了严冬和齐丞,大干了一架,进了局子,蹲了几天出来了。
出来后,兄弟几人在小酒馆喝了一顿大酒。
严冬和齐丞问程征,要这么一直忍下去?
程征说:“不忍,就得还手,结果就是继续蹲号子,咱们仨不能都进去,也不能老进去。他的目的就是这个,这个当咱不能再上了。如果实在忍不住,就想想我蹲的那两年多。”
从这以后,严冬和齐丞也开始将椽子等人当做空气,有时候明明气的脖子都憋红了,还是得忍。
几天后,程征去找椽子上头的富二代,谈了很久,也不知道双方达成什么条件,总之,椽子没再来过。
……
再后来,车行陆续有一些改装车的生意,活儿不多,但强度很大,雇主要求高,程征又要顾全安全性能,经常为了调一个小零件整宿整宿的熬着。
给唐家的钱,程征也没停过,退回来的钱都被他单独放进一张储、蓄、卡里。
每周三,程征都会回立心孤儿院看看,他知道唐家人周二去,为了不让肖院长为难,选择避开。
肖院长是肖宇成的母亲,他生自医学世家,却跟了母姓,自小品学兼优,以前因为肖院长工作的关系,也跟孤儿院的孩子们照过几面,自然也认得孩子王小坦克。
程征在孤儿院长大,是肖院长最头疼也最喜欢的孩子之一。
程征一直没有被人收养,还没成年就出去打工,挣钱贴补院里,唐朵被领养后也经常跑回来看看。
直到那场意外发生,唐朵没再回来过孤儿院,程征每次来话都很少,只安静的陪小朋友们玩。
肖宇成知道程征每周三会来,也选择避开,偶尔听到肖院长提起,母子俩必定大吵一架。
对肖院长来说,程征再坏,也是她的“孩子”。
对肖宇成来说,程征无论好坏,都跟他们没关系。
偶尔,程征会陪连晓峰去医院检查眼睛,很少在医院碰到肖宇成。
唯有那么一次,连晓峰眼睛里进了东西,又辣又疼,程征急坏了,带他去挂急诊,撞上肖宇成。
肖宇成给连晓峰清洗了眼睛,面无表情且机械性的告知程征回去后的注意事项。
程征交了费,准备接连晓峰回家。
临走前,肖宇成将他拦住,只有一句话:“别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我不想多一起医疗事故。”
程征一声没吭。
那次意外,不仅唐果赔上了一双腿,还有肖宇成的一双手,他伤到了筋脉,但后期恢复得很好,和正常人一样,只是上了医科大之后,不能留在外科。
肖宇成是急诊科里出色的医生,临场应变很快,可他不能进手术室,越是细微的需要手感的手术,他的手越会发抖。
……
就这样,时间一晃即逝,很快就到了唐朵大学毕业的那年。
所有人都在等,等她回到这里。
但他们等来的只是唐朵已经在北边找到工作的消息。
反倒是严冬和齐丞住的地方,突然收到了一个快件,是唐朵寄来的。
两人不敢相信,也不敢拆,上面清楚地写着“转交程征”。
程征拆开快递后,只看了一眼,就对几人说:“晚上一块儿看吧。”
快递口袋里没有信,也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张电影的DVD,名叫《步履不停》。
严冬和齐丞研究半天,只看出来这是个日本导演拍的剧情片,讲的是一家人的故事,却搞不懂唐朵的用意。
到了晚上,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看这部片。
严冬和齐丞起先还严阵以待,怀疑电影里有陷阱,更加怕这片子的人物关系会出现一对姐妹,甚至出现人间惨剧。
结果,什么都没有。
影片节奏缓慢,说的又是日文,严冬和齐丞紧盯半天,很快就睡得死去活来。
唯有程征,看的很专注。
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个片段是唐朵要他看的。
然后,他等到了——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家人一年一度家庭聚会的故事。
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这家大儿子的忌日,老母亲会将一个叫良雄的外人叫到家里来。
十年前,良雄还是个小孩,他出了意外,是这家的大儿子救了他。
一晃十年,良雄成了一个二十几岁平庸的男人,所有人都在取笑他。
这家的老父亲见到他很气愤,认为自己出色的大儿子用生命换来的是个废物,而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喜欢良雄。
但二儿子却觉得难受,一天晚上忍不住,对老母亲说:“该放过良雄了吧,别再约他过来了,我觉得怪可怜的,他见到我们也不大好受。”
老母亲织着毛衣,非常淡的回了这样一句:“所以我才请他来啊。才十年就淡忘的话,太便宜他了。”
二儿子小声说:“那又不是他的错。”
老母亲有些哽咽,笑道:“对父母来说都是一样的,无人怪罪才是最痛苦的,每年让他痛苦一回,这样应该不算过分吧。明年,我还会请他来的。”
这个段落,深深的印在程征的脑海里。
他知道,这就是唐朵要对他说的话。
……
从那以后,程征不再寄钱给唐家,只是默默存进卡里,每周,他都会找一天去唐家门口站一个小时,就远远看着,兜里揣着那张卡,然后将买来的东西挂在院门上。
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直到那天,他在门口撞到了唐朵,愣住了。
他直勾勾看着站在院门里的女人,她瘦了,也成熟了,神色很淡,却在看见他的刹那,皱起了眉,目光冰冷。
她来到他跟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看清他的愧疚和狼狈。
然后,她看清了,目不斜视的走了。
她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