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晓芸正叫着,病房门开了,来人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大步奔过来,“怎么了?她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娄晓芸忙起身,“伊伊她……醒了。”
南嘉树低头,苍白的小脸悄无声息,只是睫毛上有点湿,黏成一缕一缕,弯弯的。
“南叔叔,医生怎么说?”
娄晓芸不得不轻声问,这个大男人,又是这样,看着她能一动不动,之前十几个小时就是这样,现在又是。
“哦,没有脑震荡。”
南嘉树说着仔细地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和床头上的病历资料放在一起,“晓芸,医院探视时间要到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跟沈泽联系了吗?”
“嗯,”娄晓芸擦擦泪,“联系了,我跟他说今晚给伊伊陪房,我不回去了。”
“医院不方便,今晚我一个人就行了。明天她就出院了,等回了家,你再过来陪她。”
真的是累了,也哭得头疼,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帅叔叔,娄晓芸觉得自己脑子超级发懵,稀里糊涂地转不过来。今晚他一个人就行了?他,他当自己是谁?回家?回哪个家?这口气怎么说得像是伊伊爸爸似的?她倒成了外人了。
低头看床上那个,闭着眼睛,可是明显也是被这话惊到,睫毛颤颤的。
伊伊虽然犟,也只会无声地犟自己,面对面,不管对谁都特别怂,必须挺身保护。娄晓芸蹙了下了眉,“南叔叔,伊伊刚才说她现在谁也不想见!”
“是吧。”他应了一声,大手抚上她的额,把碎发从药纱上轻轻拨开,舍不得离开,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目光完全把她含在眼中,他太高,可能觉得这样太远了,也不顾身边站着的女孩,一弯腰,坐在床边椅子上,俯身在枕边。这么近,鼻尖几乎贴到了她,轻声说,“咱谁也不见。”
娄晓芸瞪大了眼睛,伊伊没脑震荡,这叔叔是不是脑震荡了?“伊伊她其实是说……”
“苗苗儿,喝点儿水好不好?”
他压根儿就没再听,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眼中。枕上的人悄无声息,睫毛不抖了,嘴巴抿得紧紧的。指肚轻轻蹭蹭她的唇瓣,“这么干,得喝点水,啊?”
他的声音很低,哑哑的,却听不出半分焦虑。娄晓芸看着,感觉跟下午那个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的男人像换了个人,唇边带着笑,特别温柔。看到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甚至撞到过最尴尬的场面,那个时候是伊伊抱着他,白色的被单下,没羞没臊的。现在再看他们在一起,单薄的女孩儿被宽大的胸膛遮在怀中,低头,弯腰,轻声哄着,那么软,那么亲,看得人不由鼻子就酸,伊伊,多久没有人这么疼过她了……
“不听话,是不是?那好,喂了啊。”
柔柔戏谑的声音,停了一两秒,他手臂打开,刚刚抱着她还没来得及用力,她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时,手就撑在胸前挡了他。
依然在他臂弯里,可是,小脸紧紧绷着,白得透明发青,睫毛上明明有泪,可眼里没有,很冷,看着他。
他没动,让她看。
“放开我。”
她几乎没有声音,却很坚决。只可惜,这坚决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背了灯光,威慑力太小,他稍稍一低头,就蹭在她鼻尖,唇轻动,“叫‘老公’。”
沙哑的声音呵进她口中,戳在她心口,手紧紧攥着被单,苗伊才屏住。什么都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受得住。只是,他和陆青不一样,他……是小叔叔,是总工,转身……一定不会那么直接,总要点面子,可她真的……没有力气给他面子……
“叫‘老公’。”
他又催了一句,大手搂着她的头,胸膛压着,给她特别小的空间,呼吸都是他的味道。
“我……不想听你说……”
“我没想说什么,就想听。叫‘老公’。”
第100章
他还在问, 一遍又一遍, 不肯罢休,可是,不像平常那样霸道,在她唇边, 低沉,沙哑;眉骨上还有昨天淤青的伤,眸底积着血丝, 深深的, 温柔得让人不想呼吸……
心已经做好了封闭的准备,可是他离得太近,近得在他的目光里她不由得就恍惚。
他是疼她的……是不是?虽然没有说过她是他的阳光,也没有说过没有她不能活,可是, 他是真的疼过她的, 是不是?他比陆青心胸宽广,应该不会把曾经的一切都打碎,是不是……
头疼,伤口也好痛,痛得她的眼睛不能眨, 看着他。
她还记得陆青在她身边最后的那几分钟,在开始“劝”她之前,最后的几分钟。他哭了,苗伊记得自己心疼不得了, 也幸福得不得了,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分享一切。那种感觉,回忆起来,才知道,是猝死之前最后的美好。
不一样,跟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是完全反了过来。温水青蛙,慢慢将死,其实……一直都知道结局,美好早就在心心念念中被透支了,可是……在一切破灭之前,还想再看一眼,最完美、最幸福的样子。就是现在,此时此刻,他抱着她……这个样子。
“苗苗儿,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也许,一切就应该这样结局。不管是陆青,还是他,总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才是对他们无辜沾上她的交代。
陆青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她着想,也是对自己误入歧途的痛、恨,不吐不快,可实际上,她从始至终都不欠他的。而小叔叔……被她骗了这么久,骗了他的心血,力气,钱,还有他的心……
如果,被他骂一顿,被他“劝”一顿能让他看到她有多不可救药,他心里可能会好受点,这也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了……
她呆呆的,半天不眨一下,他不得不又叫,“苗苗儿?”
“你是……什么意思?”
“想听你叫我一声,这么久,你还没叫过我。”
泪从心底漫过去,想叫,想天天都叫你……
她轻轻地眨了下干涩的眼睛,“你有话说……就说吧。”
“没有话,就想听你叫一声。”
“可我们……要离婚了啊……”
“离了么?”
他抠字眼,大男人,拗得像个孩子。苗伊的心好疼,是欠他一声吧,自从真的在一起,“小叔叔”不能叫了,“嘉树”不敢叫,“老公”……更不敢叫,哪怕在他身/下缠绵到死,他咬着要她叫,她也没有。
“叫我。”
片刻沉默,她开口,“……老公。”
很轻,轻得别说底气,连唇舌间的气息都只是轻轻滑过,像是生怕留下痕迹。可是他听到了,点了点头,“哎。”
只是应了一声,可苗伊忽然觉得他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果然,眉头皱了起来,温柔沉到了眸底,特别深,她看着,有点怕。
“现在,告诉老公,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
终于,还是来了。他明明早都已经调查清楚,还要她说?
心里的酸涩揪在一起,疼得她咬了唇,也好,她自己说,也许可以把“劝说”的程序拉得快一点,早点结束……
“……十年前,我们家,欠下一千六百三十万的债。”
“你们家?是你爸做生意赔的。”
“不是。是天灾。”
苍白的小脸,简短的两个字,她像在同传现场,那样的天翻地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天灾,不是谁的错。忽然想起老父亲的话:她不是镇静,是走投无路,南嘉树只觉得心像刀子在割……
“然后呢?”
“然后,我们把房子卖了,车,所有的。还了七百三十万,剩下九百万。全部都有借据,清清楚楚。”
这一句长,她说完稍稍喘了一下,不等他接话,又开口,“本来是能快点还的,家里因为我读书,又……生病,耽搁了几年。毕业了,我才刚开始,可又是两年,业务才算上手,不过,这往后就好些了,不用拖那么久才还一点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几乎是急促地把自己的立场摆出来。只是在提到生病时小声儿悄悄低了一下,那一下,南嘉树咬了牙……
“在这之前,又要还债,又要养你,你爸一个人,很辛苦吧?”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妈妈。她开了店,还在公司里做。”
“你妈?”他轻轻挑了下眉,“我听说家里出事后你妈就离开了你们,自己过去了。”
嗯?苗伊一愣,他不应该是摆事实讲道理说她犟、那笔债跟她无关么?怎么会拐到这里?又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误会?
“不!不是的,妈妈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爸爸这些年一多半的时间在打官司,家里都是妈妈在赚钱养家,还债。”
“可是他们离婚了,这几年她是为了照顾你,以后早晚会放手的。”
“不会!离婚只是个形式,亲人是离不了的。”
“她当然还是你妈妈,可夫妻算什么亲人?她和你爸今后就是两姓旁人了,苗家有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
“夫妻怎么不是亲人?我们家怎么会跟妈妈没关系?”她急了,枕头上苍白的小脸挣起眉头, “当初是爸爸不忍心妈妈跟着受苦,非要跟她离的!妈妈答应离婚也是为了安慰他,其实,她从来没有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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