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唯要是追问,我爸到底是和你离婚之前就没了,还是离婚之后才没的,到底是在哪没的?怎么没的?报警了没有?胡小枫就不受控制地捂脸哭,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谁知道他哪去了,爱哪去就哪去,死在外面才好呢。他不像个男人,连你也随他们家命不好,高压线砸的像个傻子。”
胡小枫是个很有性格的女人。
这个性格不是指贤惠,而是个性。
她当着外人时,表现的温婉端庄,是个能扛住大事的单身母亲;可当着儿子,就像面对她那个倒霉前夫,一股脑什么脾气就都上来了。
她坚信女子本弱,她也从不在胡唯面前逞强,委屈了就是委屈了,难过了就是难过了。
胡唯很体谅母亲,他知道因为自己被砸了住进医院,她心里焦。
胡小枫哭,胡唯就头上缠着纱布,晃着腿坐在母亲对面,拿一卷卫生纸,绕在手上缠两圈,然后递过去。
胡小枫边哭边擤鼻涕,哭够了,就打着一把太阳伞窈窕离开。
他问,妈,你去哪。
胡小枫嫣然回头,朝胡唯一笑,我去给艺术团的小朋友上课,等妈下班回来给你带炒栗子。
所以,所以。
这么一个从胡唯十岁起就被母亲洗脑“人没了”的父亲,如今告诉他还好端端地活着,还在里面给你继父手术救命,对胡唯来讲是个多么大的冲击。
只是眼前,他更关心的,是杜希的安危。
胡唯背倚靠着墙,双手抄兜,一言不发。
嘴角破皮肿的老高。
医院的走廊里,这一家人的站姿,坐的位置,形成了一副非常巧妙的景象。
东侧的墙边,一排人分别是杜嵇山,杜敬,杜敬的妻子,杜甘。
西侧的墙边,分别是杜跃,杜豌。
只有胡唯站在最南边的窗户下,孤零零的。
在等手术过去的一分一秒,二丫忽然低头翻包,杜跃皱眉:“你干什么呢?”
“我找硬币,去买水。”
“你怎么这时候也不忘了吃!”
“哎呀,你有吗,有就给我。”二丫小声嘀咕着,翻出两枚。
杜跃从牛仔裤兜里递给她一个,“刚才停车找的。”
二丫捏着这三枚硬币下楼,在大厅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听冰可乐,然后又回去,把可乐递给胡唯。
“给——”
胡唯诧异抬头:“我不渴……”
“不是给你喝的,是放在脸上消肿的。”她对他说话时,显然心里也有了芥蒂,不太愿意看他,踮起脚把可乐轻放在胡唯嘴角。
胡唯嘶了一声,顺势按住。
二丫很快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胡唯自嘲,扯着那边的嘴角笑了笑。
现在都以为他是忘恩负义的狼崽子,连这家里最没城府的小祖宗都不愿意挨着自己。
可,还是要对她说一句的。
“谢谢。”
二丫恹恹垂着眼:“不用谢——”
她哪里知道胡唯谢她,不是谢这一罐可乐;他是谢她刚才豁出命似的护住自己。
“杜豌?干什么呢!”
杜甘在身后不满地喊了她一声。
二丫这回没了刚才和杜甘憋足了力气对着干的劲头,又恹恹垂头走回杜跃身边。
杜跃靠墙斜着瞥她一眼,低骂:“人家用你献殷勤,回头去了他亲爹的医院,不晓得多少护士大夫给他处理伤口。”
二丫恼怒:“你和你爸一样讨厌!”
杜跃推她肩膀:“怎么说话呢你!那是你二伯!”
时间从下午一直到晚上,直到天黑,晚上六点半,手术室里岳小鹏专注着最后的缝合,伴随“啪”地细微声响,是线被剪断的声音。
接着,岳小鹏沉稳地说。
“收官。”
手术室内外原本屏住呼吸的肃穆氛围忽然放松,内外响起一片热烈掌声。
杜希被人推着出来送进ICU,人纷纷朝他出来的方向簇拥。
杜嵇山知道一会家里有大事要谈,这样的场合小辈是不能在场的。于是嘱咐杜跃。
“你去和你妹妹吃点东西,顺便带一些回来。”
这个时候,杜跃不想走,想留在这里看热闹;至于杜豌,那是更不愿意离开的了。
眼看着主刀医生被雁城医院的大夫围着就要走出来。
杜嵇山面露急色,对杜跃说:“快,快——”
二丫被杜跃扭着头钳着手地押送下楼,塞进自己的跑车里,却没发动。
兄妹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都怔怔看着医院大门发呆。
杜跃把窗户降下来一半,开始抽烟。
良久。
二丫怔怔地问:“小胡哥,你说三伯会好起来吗?”
杜跃眉毛一拧,坐起来心惊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二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脊梁都是冷汗,还强装镇静:“我叫你小堂哥啊。”
杜跃将信将疑地躺回去,咕哝着:“见鬼了,八百年没听你叫我一声哥。”
“应该没事吧,刚才出来不都说手术成功了么。”
二丫又问:“那你说,小……胡唯,会跟他亲爸爸回去吗?”
杜跃冷笑:“谁知道呢,跟着三伯生活这么多年,妈又那么死了,怕是心里压抑的多少有些变态,如今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换成你,你不愿意?”
谁知这一句话把二丫惹急了。
她气急败坏地。
“你胡说!你才变态,小胡哥经历了那样的事情都没变坏,他还去高考,还去当兵,他比谁都善良,要是你妈妈自杀,你父亲抛弃你了,你能活成他现在这样吗?”
她始终坚信胡唯心里是有能量的,他比谁都阳光,对待生活比谁都积极。要不,早就长歪了。
他能这样端端正正的站在你面前,被人打也还手,不辩解,全都是凭着他那股男子汉的精气神啊!
他这样的人,心里是有大爱的。
二丫义正言辞的说着,忽然杜跃不疾不徐地问她。
“杜豌。”
“按理说,胡唯走不走跟咱们都没什么关系,他走了三伯照样过,你跟着着什么急啊?”
第17章 第十七章 稚始鸣
杜希的手术很成功,但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术后要进行长期观察, 避免出现后遗症服用抗血凝药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不可能在急诊继续工作了。
他被推出来后,张院长也紧跟着出来, 慢声细语地对杜嵇山说明手术结果:“您放心,人送进去观察两天, 主要是检测生命体征避免术后不适引起的并发症,等麻药一过,醒过来就转到普通病房。”
“哦, 好, 好。辛苦你们了。”老人蹙眉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睛还往身后手术通道看。“那,给杜希主刀的那位大夫呢?”
“岳主任累了, 在里头坐着歇歇,站了六个小时,身体吃不消啊。”
“替我谢谢他,他辛苦了。”
“一定转达。”
杜嵇山回望躺在病床上的杜希, 心情喜悲。好坏,是捡了条命。只是他这把老骨头还没这么着, 偏偏让儿子遭这个罪……
现下是要先让杜希稳妥休息, 也顾不上别的事。杜家一帮人围在杜希床边, 浩浩荡荡往电梯走。
胡唯站在窗边, 放下手里那罐可乐,也抬腿跟过去。
他往前走,右侧手术通道里的人往外走,胡唯路过通道口,两人错身而过。
岳小鹏穿半袖手术服,带无菌帽,口罩摘下来挂在胸前,露出整张脸。
胡唯穿春秋的常服,外套领带都在车里,身上的衬衫因为杜甘动手和他撕扯,已经有了褶皱。
他两只手揣在裤兜里,微低着头。
大概是男人尊严吧,他不愿抬头让人看见。
可路过那个通道口,鬼使神差的,胡唯就往里看了一眼。
两人同时保持着行走的状态,谁也没停下。
这一眼,大概是一秒,或者是两秒。
岳小鹏面无波澜,胡唯同样冷漠,像看个陌生人。
没有父子相认惊天动地的戏码,好像只这匆匆一瞥,知道对方还在这个世上,甚至都来不及想别的,就这么走过去了。
胡唯追赶上杜希的移动病床,杜甘还在骂:“你跟过来干什么?”
胡唯也不作声,坚持陪在杜希床前,跟着走,眼还牢牢地盯着他的脸。
人被推进楼下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能进,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只能通过大玻璃看见杜希戴上各式各样的监测机器,面容平和安静。
大概有半个小时,坐的坐,站的站,都在玻璃外这么看着,还是杜敬妻子拉了拉丈夫的手:“也晚了,要不先送爸回去?他到时间要吃药休息的。”
杜敬点点头,走过去蹲在杜嵇山腿边:“爸,送你先回去吧,这头老三情况也稳定,医院这么多医生护士看着,没问题的,我跟老二今天在这盯着,你要想看,等他醒过来,再接你过来。”
杜嵇山有些发呆,听见杜敬唤自己一声,才回神。
“行,一会让老二送我回去,我有点事要跟他交代。”
杜敬答应,又站起来去跟杜甘说让他送父亲回家的事。“老二,你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