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样也还好,许栩对那样的她有一丝怨念, 但起码除了怨还可以念着将来有一天她们会重逢。而现在,这个念想终是彻彻底底被打破了。
许栩心中被巨大的悲哀所挤满, 她以为自己冲出家门后,会痛哭一场, 结果是她想错了。许栩目不转睛地盯着被烟火照亮的地, 动了动嘴唇, 语气平淡:“你能想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么?”
话是对南渚说的。
刚说出来,许栩便觉得,这个问题其实问南渚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南渚再怎么成熟,充其量也只是个同龄人。大人的心思那么难猜,他除了说句“为你好”还能猜到些什么呢?
“道理我都懂,我只是真的不明白,他们的这种隐瞒和欺骗究竟是为了什么,怕我伤心难过么?可是我已经足够伤心了啊。”许栩的指甲在秋千的铁链上狠狠划过,那张纸上的内容就仿佛刻在了她的脑海中一样,几乎是一闭眼睛,就挂在她的眼前。
许栩痛苦地闭着双眼,想要从这种铭记中触碰到纸上的每一个字。
这一来二往的打击,几乎是接踵而至到来的。内心本就不够强大的她,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去消化另一件事。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一直以为我妈是出去工作了,再也没回来过?”
“说过。”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许栩的情绪感染,南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原来不是去工作了,原来早就离开了。以前虽然想起她就觉得难过,可我一直希望某一天,她能够回来。只要我们呼吸的还是同一片空气,就有很多重逢的可能。而且我一直觉得她不会那么狠心,早晚有一天,她会回来看我的。”
南渚将许栩的双手从秋千链子上拿下,紧紧握在手中。她的手已经因寒冷变得冰凉僵硬,那凉意似乎就这样顺着他的手心,一直传到了他的心里去。
“或许,她就是为了给你这样的念想,才没有告诉你事实。”
“可是这像话么?二十多年,我活得像个傻子,连自己的妈妈去了哪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活成我这个样子?”
许栩将一只手从南渚的双手中抽出来,她指着自己的鼻尖,一字一句道:“我,一个成年人,大学马上就毕业了。半个月前,才知道我爸出事故残疾了,半个月后的今天,我才知道户口本长成什么样子的,我才知道我妈早就死了。这个世界上能不能找出第二个我了?会不会有人比我活的更蠢,更浑浑噩噩!”
她将满腹的委屈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话说到最后,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两巴掌。
南渚见状,有千百份的心疼,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给她。只能重新攥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处,轻声安慰道:“这不怪你,是他们这么多年来故意隐瞒了事实,你不知道,你有什么错?别这样。”
“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被瞒到最后才恍然大悟的自己,这幅蠢样子。”
“冷静点。”南渚将许栩从秋千上拉起来,锁进自己的怀中:“你没有任何错,这些事情之中,你是受害者。所以别怨自己,你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和我发泄。我知道你难过,我都陪着你。”
许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用力抓着南渚身前的衣服,将头埋了进去,用力喘息着。她从家中跑出来后,一直觉得内心平静如水。然而平静的内心却因为面前这个人再度剧烈狂跳起,许栩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愤怒委屈悲伤混做一团。最终在到达一个峰值的时候,她还是哭了出来。
夜凉如水,大概是因为时间不早,该回家吃年夜饭。空中的烟火比方才少了许多,偶尔会有几分钟寂静的时刻。
许栩将头靠在南渚的胸前,聆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哭了许久的她,情绪终是稳定下来了。南渚温柔地将许栩脸上的泪珠仔细擦干净,又抬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转向自己:“哭过了有没有好点?”他问。
许栩还有些抽噎,红着眼睛点点头。
“风这么大,再哭脸就该吹花了。我们回家吧,一会他们该着急了。”
许栩摇摇头,她再度走回身后的秋千前,一屁股坐了回去:“我不想回去,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现在回去我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爸。今天过年应该开开心心的,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的原因,影响了大家过年的心情,更何况你爸爸还在家里呢。”
“那你准备怎么办?今晚就这样在这里坐一整夜,不回家了?”
“不知道。”许栩说话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反正现在不想回去。”
南渚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他从秋千旁边地上摆着的三盒烟花里抽出了好几只,又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几根小巧的仙女棒。他拿到许栩的面前,还没开口说话,就比许栩自觉地接过去了。
烟花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许栩看着燃起的浅黄色烟火发呆,光打在她微红的脸上,像是夜色中的一道风景一般。等到仙女棒燃到一半时,许栩才后知后觉拿在手中象征性地摇一摇。
南渚不由得笑了笑,他一边为许栩点烟花,一边接过她放完的烟花:“那我们就把这些放完再回家?”
许栩想了想,最终点点头。
南渚拿了一根在手中,见许栩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东西吸引,便主动开口对她进行开导:“其实人的一生过的很快,跟这根烟花没什么区别,一闪即逝。”
许栩将目光转向南渚,她被冷空气冻得吸了吸鼻子,问:“你是要给我灌鸡汤了么?”
南渚被噎了一下,随后伸手揉了她脑袋一下:“就你知道的最多了。”
许栩叹了口气,她通过哭来发泄后,又放了烟火,内心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像有块石头压在心底一般,叫她的心情一度沉闷:“其实你也不用安慰我了,你陪了我一晚上,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可能时间过得久一些我就能完全忘了吧。”
“你把这当作是一种人生经历吧。”
“嗯?”
“我们现在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人,遭遇的任何事情都是我们没法控制的。你要学着去接纳,去消化。我曾经和你说过,事情会越变越好。不管今天的事情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你撑过去了就会变得更强大。这样的话,以后就算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也没法伤害你了,你觉得呢?”
许栩忙摇头:“不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欺骗和隐瞒,我真的很讨厌,我讨厌这种被瞒着的感觉。我不喜欢有任何的秘密,这样会让我失去安全感。”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渚看,问道:“我相信今后我爸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瞒我的事情了,那你呢?你会打着为我好的名号,欺骗我隐瞒我么?”
南渚一愣,他眼中明显闪烁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归于平静,他起身将第三盒烟火打开。这一盒和之前的仙女棒不同,南渚将它放在距离两人两米开外的位置,用打火机将其点燃。
三秒过后,五颜六色的烟火像喷涌而出的水流一样,争前恐后地向天上喷射。许栩惊艳到双眼发亮,她短暂忘记不开心的事一分钟,静静盯着烟火欣赏。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算不算瞒着你,但既然你不喜欢两人之间存有秘密,那我就讲给你听吧,这件事我已经很久都没提起了。”身边的南渚忽然开口,将许栩的注意力成功吸引了回来。
“你讲吧。”
南渚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拧起了眉头,努力回忆起了曾经的事情,“你应该记得我初三那年走得很匆忙,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提过。”
许栩想了想:“对。”初三那年,前一天晚上她还和南渚掐过架,结果第二天他就没来上过学。班上同学没有人知道他不来的原因,包括她自己。
“其实我是出国去我妈那里了,她跟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那之后她便出国了。和你有一些不同吧,是她主动提出离婚的,直接抛弃了我跟我爸。所以我很早之前就决定好以后不再见她,基本上她偶尔打来的电话,我也很少接。”
“直到有一年,也就是初三那年,她忽然给我爸打来的一个电话,说她生了重病,想见我最后一面。”
许栩神经忽然紧绷了起来,她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爸还念两人的旧情,立刻替我办理了出国手续。但当我马不停蹄赶过去之后,我才发现她是骗我们的,她根本就没有生病,只是为了把我骗过来。”
“不过一开始去的前几年我还不知道,也是后来有一天发现的。可那时候我已经同意在国外读高中,一直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我尽我所能照顾她,让她开心。结果这一切却是谎言,是个为了将我绑在她身边的谎言。”
南渚自嘲地笑笑,在他知道真相后,无数次想要回国,却被无数条件约束住,完全被吃的死死的。他不知废了多少力气,才能劝服她,才能以自己的能力再次回到国内。
他迫不及待,他归心似箭。回国为了脱离她,也为了能回到自己真正的家,见真正想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