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脑海一疼。
脑子里闪现了一副奇怪的画面。
先是一只白皙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握着玉杆毛笔在沾墨。
那笔是好笔,笔杆翠绿,看着那绿色似乎通透水嫩到四处流转,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笔毫也是根根柔软分明,也不知是哪个兽类的皮毛制作;
那墨,也更是好墨,粘稠有度,墨色乌黑带亮,几乎不用怎么研磨,就极其细滑好写。
……
唯独那手,明明白皙,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疤。
孩子的手,本该肉呼呼的,她的却很纤细,在指腹和虎口处,都有不该出现的茧子,甚至顺着她的衣袖往内看,胳膊上也有许多青青紫紫的……鞭痕。
从他的角度,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这只手,和一颗小小的头顶。这个孩子扎着并不美丽、甚至有些难看的发辫,也不知道是哪个粗手粗脚的人绑的。
她发色也并不健康,不过,那个小小的发旋倒是十分可爱。
而“他”,则握着她的手,那个孩子窝在“他”的怀里习字。
“他”广袖宽袍,孩子的胳膊几乎淹没在“他”的袖袍下。
孩子的手指很好看,捏着玉杆毛笔的时候,也没有寻常孩子握笔时会出现的肉窝窝,捏得很正。
然后她下笔,却画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图案……
“噗。”他听见了“他”的笑声。
然后那个孩子似乎有些慌张,小手都抖了一下。
她仰起了小脑袋,似乎想看看“他”,他却只望见一双含着一点遮不住惶恐和委屈的美丽眼睛。
画面就此打住。
宋涟城一时呼吸不顺,面色苍白。
……那个孩子是谁?
那个“他”,是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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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再次回到暗阁内的念枝,手里的酒杯打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一下,洒出一点酒水,蔓延开酒香。
她没有去捡,只是定定看着远方,像是要透过空间看见什么东西。
坐在她对面的胡老头“嘿”了一声,看见她出神,又瘪了瘪嘴不说话了,自顾自和半大小子洲洲碰了个杯,干了。
念枝依然“看”向远方,她感应到了“他”的气息。
布朗不在身边,她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但对着突然出现的异位面者的气息,她还是可以感知一瞬的。
而“他”的气息,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是他……真的是他……念枝的手指抖了一下,鼻腔里都泛起酸涩的泪意。
不管在哪个位面,不管他能不能记起,只要知道他在这万千位面的某个角落里活着,她就觉得这样漫长的岁月长流都不那样难熬了。
念枝稳了稳手,划开火柴,点了水烟,整个暗阁里顿时弥漫着酒味,和烟味。
胡老头本想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但又瘪瘪嘴,还是什么都不说了。
她当初在一个战争位面学会了抽烟,烟是个好东西,她有时候很是迷恋,没有他的日子太孤寂,即便是她最初作为孤儿流浪的时候,都没有那样了无生趣。
之后和娄泽相关的时日,是她挣扎求生的幼年最虚幻无尽的光。
她日日等光亮,夜夜惧光消。
其实在成为位面商人之后,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活不下去,一个古旧位面来的人,很难适应复杂的位面法则,摔过不少跟头,强过不少生意,慢慢磋磨成了现在的模样。
只是还是念他。
也念活着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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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面之上,极高的地方,是宇宙星空。
以民国时期的人类智慧,他们并不能触及上方的领域,也无法看见法则星云之力的流转。
战乱、起义、□□、演说……这世界上的角角落落,都按照既定的规则行进着。
他们不会知道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什么样的灵魂在苏醒,也不知道位面的走向会因为哪个蝴蝶效应而掀起狂风巨浪。
他们可能为了香车美女趋之若鹜,也可能心怀天下义愤填膺……
世界的奇妙在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法则的中心,还是法则吹拂过边境产生的余灰。
就好像此时的宋玥城也不知道,他心血来潮买下的一对老虎,是两个并不属于这个B级位面的奇怪生物,甚至连生物都算不上。
他只知道,他新得了两只有趣的小玩意儿,这让他今天被章老鬼扰乱的兴致,重新回了来。
“嘿,老陈,你说这两只老虎是不是一公一母?”宋玥城兴致勃勃。
“五爷明见。”老侍从老陈和蔼一笑。
“要我说,那只白色的肯定是母的,你看,被那只棕色的压得死死的!”宋涟城搓了搓手,“哎?不过为什么棕色那只看起来小一点?”
“……”老陈无言了一下,“回五爷,驯兽师说,那只白色的才是公的。”
“哎?真的吗?好丢老虎的脸啊。”宋涟城啧了一下嘴。
笼子里关着的布朗,含着热泪冲他嘶吼一声:“你大爷的。”
第76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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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灯风波之后,香榭丽会所“伊瑞丝”之名红透了京都风月圈,几乎已经力压念枝,成为香榭丽会所的当月红牌。
刘全怀着满心疑惑,将念枝的所作所为交代给了萧七爷。
萧七爷一身长袍窝在长踏上,这姿态和念枝莫名有些相像。这样的念头在刘全心中一闪而过。
听完刘全的说话,萧七爷不置可否,显而易见的是,在刘全汇报之前他就得了消息,而刘全来这儿也不过是为了要萧七爷的一个态度,毕竟念枝说起来也是萧七爷一派的。
“随她去吧。”萧七爷把玩着一对核桃手玩,这对核桃已经有些年岁,因为被常年把玩而长出一层包浆,看着十足圆润。
得了准信,刘全送了口气:“是。”
等他屈身告退,几乎要走出门的时候,又听见身后的男人仿佛不经意道:“这些天她要去哪儿都随她,你跟着就是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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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段时间,伊瑞丝走路都是飘的。
她从前的确红,但到底没有那些新来的小姑娘一样年轻了,红了一段时间,就很难再进一步。
而风月场所,又是最容易“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伊瑞丝前段时间被念枝压着,如今好容易撞上大运一炮而红,怎么可能不想去念枝面前笑。
然而她却发现,那个总是张扬肆意的念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在会所。
也不知道去哪儿野去了。
伊瑞丝又一次揪不着人影,撇撇嘴,踏着艳红的高跟鞋,“哒哒哒”离开了。
门内装作不在的念枝轻轻笑了笑。
她挑起斗灯之事,哪儿会想不到这个后果?
只是宋涟城那头的事情才是重点,对于香榭丽会所的地位问题,她并不急于一时,如今的风头随伊瑞丝那个女人出,在香榭丽之夜之前,她都懒得和那些个莺莺燕燕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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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老旧的清河街,又是古老的青石板。
巷道狭长扭曲不见尽头,铺就路面的青石板生着水蓝细纹,两侧门户低矮牌匾斑驳,刻了简单浮雕的梁柱亦是红漆剥落……
这样的老街,仿佛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化。
人活得久了就喜欢念旧,喜欢看见老东西,念枝也对这些景象尤其有好感,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此时天还未大亮。
念枝从凌晨就离开了香榭丽会所,那个时刻整个大街都万籁俱寂,她没有带林初霜冷,只是让刘全跟在身边。
学堂没有落锁。
这样一个贫瘠的小地方,更何况是学堂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偷取的东西。
念枝让刘全随意离开,也不管他听不听,就直接走进学堂小屋。
屋门上的牌匾,“清河学堂”四个字依旧端端正正,带着独属于读书人的骨气。
念枝今天只穿了一双坡跟的缎面绣花鞋,素净的天青色旗袍,也没有抹唇色,整张脸素净得很,看起来更像个女学生。
而她今天,也确确实实,是要来当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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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脚步声啪嗒啪嗒走近了。
同时还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念枝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衣料的质量好坏,正奇怪这家老旧学堂怎么有个富家少爷样的学生。饶有兴致单手撑着下巴,打量大门。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出现在门口。
他哼哧哼哧背着个单肩的麻布包袋,一溜烟往学堂内钻,把书包塞进桌子下的隔层,两只小短手握着毛笔、手编小册子、简陋的木头笔架……在桌上整整齐齐码好。
得……念枝哭笑不得,她一个大活人,这是直接被无视了么。
而且话说,这小孩身上衣服的料子那么好,怎么东西都这么简单?
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对着自己摆的桌子沾沾自喜了一下,两只小短腿在桌子下面晃荡晃荡,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的木头声。
念枝很怀疑他屁股底下的座位下一秒就要散架。
“嘭!”
“……嗷”
念枝:“……”她这乌鸦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