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半天,师徒二人就在客厅下棋,西厢的客厅。
许艾也搬了个小板凳,在旁边坐着看。两人下得极快,前一人刚落了子,后一人紧跟着就下招。两人下棋的速度好像没有思考也没有观察,只是凭直觉放下棋子;但偏偏每一步每一招都无懈可击——至少以少年宫棋手的水平来看,无懈可击。
棋盘上“噼噼啪啪”地仿佛下了一场久雨,棋子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少年宫棋手虽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也看得出来,这是有多厉害。
要是师父只教了他用棋看魂,没教他棋艺……就好了,许艾想。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了好久,听得她犯困,眼皮都发起粘来。许艾拍拍脸,想打起精神,然而打出来的是个呵欠。
叶负雪转头朝她一笑:“你和50一起睡午觉去吧。”
“50?”白先生说着又下了一子。
“是许小姐的猫,”叶负雪说,“她住校不方便养,就寄放在我这里。”
白先生“哦”了一声,转向许艾:“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
“……那我看负雪也挺喜欢的,可比我喜欢多了,”许艾说,“他还要把它抱膝盖上,亲手剥虾给它吃呢。”
白先生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笑得对面的叶负雪脸都红了。
笑完之后,白先生又朝许艾望了一眼,眼神比在便利店遇到时,要客气得多。
刚刚得知他认识妈妈的时候,许艾虽然吃惊,倒是很快就用“老朋友”来解释了。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自己和妈妈长得这么像,那他在便利店的时候,难道就没认出她?
所以刚才那番“和你妈妈真像”的话,只是随口说给叶负雪听的?
许艾想了想,没想明白,倒是更困了。但她还是拍拍脸,打起精神旁观。
——学点本事,争取来日反杀叶负雪。
师徒二人下了一下午,又下了一晚上,输赢对半;晚上八点过半的时候,才终于收了棋盘。许艾这一天也什么事都没干,尽坐着看他们下棋了。
然后叶负雪说了“打扰”,白先生道了“早睡”,许艾便和叶负雪一起出去了。
花园里没点路灯,毕竟主人家也用不着。许艾刚要掏出手机照路,叶负雪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三两下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灯笼,然后朝着它吹口气——灯亮了,正好够照见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你拿着吧。”叶负雪把灯笼递给许艾。
那灯笼虽然只是信手一折,但十分可爱。许艾喜滋滋地接过来,好像手上托了一轮小月亮。两人便踩着这片小月光朝前走去。
“这是师父教我的第一个把戏,”叶负雪说,“只是我看不见灯亮,他便抓着我的手,让我摸摸灯罩——是暖的。”
“很多东西都不止一种存在形式,即使眼睛看不见它,也能通过别的方式去感知”——白先生是这么说的。
“那……你师父对你严格吗?”许艾问。
叶负雪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笑,往前走,不说话——看来是很严格了。
“其实还好,”叶负雪说,“师父只是要求比较高,但不会不近人情。”
他走了几步又加了一句:“不过要是弄脏他衣服的话,他可是要发脾气的。”
许艾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我之前差一点把豆浆泼他身上”——还好吸了一口气,忍住了。
她突然看到前方有微微的光亮传来,从荷塘的方向。这并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她没有害怕,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顺口说了句“那边在发光”。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恍惚觉得耳边响起一声“碗碗”。
——“碗碗”。
声音极轻,轻得好像随风飘来的蛛丝,在她耳垂上轻轻擦过,又被风吹着朝前飘走了。
许艾不由得停下步子。
声音也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的。那里正浮动着隐隐的绿光,好像有一群发光的小鱼在水下游动。
“你不在的这几天,又有‘新朋友’来了。”叶负雪说,似乎是在解释“发光”的事。
许艾想起暑假时做过的那个梦。她还是儿时模样,妈妈一只手就能抱起她。她看到一朵荷花开在荷塘里,拍手说要;于是妈妈便把她放下,一步一步走入水里。
走入水里,然后她的身影被荷叶遮蔽,看不见了。
醒来之后,在梦中有荷花盛开的地方,“小朋友”们打捞上了失踪多时的铅笔。
“之前那支铅笔的事,你查清楚没有?”许艾想起来就问了。
除了许艾没人见过的铅笔,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家里的荷塘;当时叶负雪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叶负雪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后来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就不管它了。”
“……你心可真大。”
“反正对方如果要做什么,肯定还会再次出手,”叶负雪说,“我不急——他才应该着急。”
许艾想了想,这话倒是也有道理——至少能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从气势上迷惑对方。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岔路口:右拐是东厢,笔直是荷塘,荷塘旁边是叶负雪住的北屋。
也许是因为两人离荷塘越来越近的关系,水里那些光球游动得更快了些,像一群拖着裙摆摇曳的水母。
“这塘里沉着的这些,都是……经过你手的?”许艾问。
“大部分是。”叶负雪说。
就是说,也有部分不是的?
许艾就想过去看看,然而她才朝荷塘迈出一步,旁边的人拉住了她。
“夜深了,回去睡觉吧,”叶负雪说,“天亮了也能看。”
“天亮了我就要回去了,”许艾说,“明天就放完假了。”
叶负雪愣了愣,下了一天的棋,他大概是把这事给忘了。
“……不能再多住两日?”叶负雪说,“这次一直有事,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脚边的草丛里适时地响起一声“喵~”,50大概是看见小灯笼的光亮,追着光跑来了。
许艾一把抱起它,揉揉脑袋,又对着叶负雪说:“后天就要上课了,明天一定得回去。反正……我下次还会来看50……你就备好桂花糕吧。”
叶负雪扬起唇角笑了。
“好啊,”他说,“桂花糕,还有桂花茶、桂花酒——我让厨房通通备着,等你来。”
“……桂花酒这么快就能好?”
“我让它快它就得快,”叶负雪说着一顿,“不对,是你让它快,它就得快。”
于是许艾“嘿嘿”笑笑,抱着50,与叶负雪道了别,就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要说失望,还是有那么点的。不过仔细想想,也许是来之前抱着希望的自己,看起来比较傻。
许艾躺在床上,50团在床尾。她就望着灯罩在天花板上打出的光弧,稍微回想了一下假期里做的事。
——一共也没做多少事,半分钟就想完了,多出来的时间还能重复想好几次。
所以有点失望,失望之后,觉得自己更傻了。
亏她原本还期待了……没什么。
一个毫无收获的假期,许艾想。唯一值得回去后吹嘘的,恐怕是撸了猫。
于是她掏出手机来,对着睡成一团毛球的50“咔嚓”“咔嚓”拍了好久。
这一夜,她的梦境十分模糊,只听见有人一直叫着“碗碗”;但谁的声音,从哪儿来的,叫她干嘛……这些问题通通不知。
甚至听不出声音是男是女。
甚至醒来之后,她连“碗碗”都不记得了。
秋天早晨的日光已经晒不进屋来了,倒是把花格窗照得发亮。许艾打了个呵欠,坐起来。
今天是假期第三天,午饭后——也就是几小时后,她就要回学校了。
虽然家里住的人又多了一个,但许艾8点过去吃早饭的时候,谁也没见着。她想也许那师徒俩有什么晨间功课要做,反正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于是她一个人吃完了饭,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天,决定还是去花园消磨掉这最后的几小时。
至少50会跟她玩——它才没有什么“周小姐”要对付,没有什么“师父”要陪。
许艾是这么以为的。
然后她走进花园,看到50正和祖奶奶玩得起劲。
……好吧。
祖奶奶蹲在地上,像上次一样,手里提着一个小绣球,摇来晃去的;50立起来扑那绣球,然而绣球看得见摸不着,它的小爪子明明准确地拍到球了,却“呼”地从空气中穿过,什么也没碰着。
50又气又懵,围着绣球转了几圈,跳起来使劲一够——扑空了,还把自己摔了,看得提着绣球的小姑娘“哈哈”大笑。
“……欺负傻猫这么好玩吗?”许艾忍不住开口了。
祖奶奶猛地从地上跳起,手忙脚乱地藏起绣球掸平裙子。看见是许艾之后,她使劲吐了口气:“好端端的干嘛吓人?没规没矩!”
“所以你在吓什么,”许艾说,“叶先生不准你逗猫 ?”
祖奶奶鼻子一耸,“哼”了一声:“负雪是小辈,他怎么管得着我?再说……再说他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他又不知道我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