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的。
本来就打算准备毕业之后还钱给人家,然后退婚两清,买卖不成仁义在,小胡子说的也都是事实……她又在气什么?
何况……这有什么好的。
她咬咬嘴唇,使劲呼吸几下,把最后那点怒火掐灭,转头朝自己的院子去了。
明天就要走了,得去把电脑也收拾起来。
她还没走到东厢,半路上就遇到明叔。他手里握着车钥匙,问她:“现在要出门吗?”
许艾想了想,出呗。
两人去了就近的市镇,不算繁华,但该有的都有。许艾逛了一个多小时,把购物清单上的名目一项一项地打了勾。
一共也没多少东西,明叔提了一个购物袋就全部装下了。
“要是还有什么缺的,明天还能再来一趟。”明叔说。
……没必要,回学校之后,要买啥都能网购了,许艾想。
回去的时候,明叔开车绕了个弯,在一家很小的茶叶铺子前停下了。他说声“稍等”,然后就下车走进铺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纸盒,里面是两罐茶叶。头发花白的老板一直送到门口。
“老交情的铺子……先生有时候会喝这个。”明叔解释了一句,然后重新发动了汽车。
许艾看了看纸盒里两个小圆铁罐,盖子顶上都敲着一个工工整整的钢印,大概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老字号。
“你在叶家工作多久了?”许艾问。
明叔在后视镜里朝她一望,笑了笑说,“我来的时候,先生才刚会走。”
许艾“唔”地点点头,没再问了。
问啥呢?都是“别人家的事”。
车子上了国道,20分钟后能到叶家,再开几分钟,就会回到叶家宅子。许艾的学校在另一个方向,两个月前那趟来程,花了她差不多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似乎也不是太远。
还不够远。
“以后放假了想来玩,打个电话过来,我随时能去接你,”明叔说,“先生平时没什么朋友来往,宅子里多个人,也热闹些。”
“不是还有祖奶奶嘛,”许艾说,“她在也挺热闹的。”
明叔笑了笑,不接话了。
许艾也不说话了,转头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两个月过去,头发比来时长长了些。她用手揪了揪齐肩的发尾,想起自己的发绳还在某个人手上。
……算了,就当送他好了。
车子颠簸了一下。许艾肚子里有句话也跟着一颠,忍不住就要跳出口来。
又是一颠。许艾觉得那句话化成蜜蜂,“嗡嗡嗡”地在体内乱窜;这个问句她憋了两个月,要是再不开口,怕是嗓子都要被扎出泡来。
她咳嗽一声,勉强找了个生硬的话头:“……那,你是看着叶先生长大的了?”
“是啊,”明叔说,“先生小时候也没什么年纪相仿的朋友跟着一起玩闹,长大了话少,心思多,20岁的时候父母又去了……每天能见的除了我,就是工作上的人。”
明叔停了停又说:“先生只是话少,他没有坏心。”
哼……没有坏心。许艾想起刚才的话,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还在“商量对策”。
然后她吸了一口气。
——“那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退婚吗?”
她问了,蜜蜂终于找到出口,“嗡”一声鼓着翅膀飞走了。她竖起耳朵压下呼吸,小心翼翼地等着回答。
但这句话好像被分解在了空气里,什么回应也没有。
明叔目视前方,安静地开车。车子很快下了国道,像两个月前一样,沿着狭窄的山路开往叶家。
那个提问被跳过了,仿佛从这个片段里剪除。
许艾也不再问了。对方是不说话,不是不知道——这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明叔显然知道叶负雪为什么退婚,但他选择不告诉她——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方便,不适合对她提起。
比如……也许是许家做了什么让叶负雪嫌弃的事,让他反悔,让他不屑结亲了。
哈,他看得起小胡子,看不起许家。
——“先生没有坏心。”明叔突然又开口。但这次只有单单独独的一句话,没有上下文。
许艾看着车窗,不说话。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门口骚紫的越野车不见了。许艾直接回了院子,一推开门,看到叶负雪坐在她的客厅里。
“回来了。”他招呼道。
许艾“嗯”了一声,在门口顿了顿,挨着墙走进房间去,随手把门带上了。
行李箱和行李袋早就收拾完毕。许艾把桌上的电脑收起来,连同刚刚买的一些小东西,一起塞进袋子里。
她的门被敲了两下,很轻,好像是气球撞到门上了。许艾也不应,接着做手里的事。
门被推开了,门外的人却站着没有进来。
许艾也不管他,接着做手里的事。
又过了会儿,叶负雪开口道:“刚才吴明成——”
“没关系,”许艾头也不回地说,“都是别人家的事,犯不着生气。”
叶负雪被她拦了话头,也不说下去了。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又说:“也不用急着收拾,明天吃了晚饭再说吧,反正开学还早。”
“不了,”许艾说,“要是明叔方便,我想早上就回去——留着也是给你添麻烦,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让你为难。”
叶负雪抿了嘴唇,静了好一会儿,说了声“好”。
这一天的晚饭十分丰盛,分量不大,但种类齐全,精巧的小碟子摆了一桌。这个暑假里许艾吃过的东西,差不多全在桌上了。
吃了饭后,叶负雪问要不要下个棋,许艾说不了。他又问了一次,许艾说明天要早起出门。
“我都让明叔把棋盘摆出来了。”叶负雪说。
……那好吧。
棋盘是摆在许艾的屋子里的,看来叶先生晚上还是在这里过夜。两人像往常一样坐下,开局对弈;一边是蜜蜡,一边是玉石。桌边的茶壶里飘出一股清雅的香气,大概是今天刚买的茶叶。
落了三五子之后,许艾看出来了——叶负雪这下法,说是“拱手相送”都客气了点。
她又有点冒火了。
“明天吃完早饭就走吗?”叶负雪开口了。
许艾“嗯”了一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有什么缺的忘的,随时打电话就行。”
“……不会,可以在网上买。”
这一次是叶负雪“嗯”了,尾音很长。
又是一番来往交战,屋子里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对面的棋子直接送到家门口了,许艾佯装不察,下自己的。
反正少年宫派棋手,也就这点水平。
“其实,吴明成他——”叶负雪小声开口。
“别人家的事,”许艾说,“我不关心。”
叶负雪又长长地“嗯”了一声。
“我关心我自己许家。”许艾说。
叶负雪手里的棋子一顿,抬头朝向她。
许艾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把语气沉下。
——“你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这一次,是对着事主本人,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躲都躲不掉。
但被提问的对方选择沉默。
蜜蜡棋子滑入掌心,又被他握住,翻转,把玩,好像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许艾等了一会儿,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不说。
“是不是嫌弃我们,有什么让你看不上的事?”
不说。
“还是叶先生勘破天机,预料到了我许家有落魄的一日,会是个拖累?”
不说。
“还是你遇上了真正喜欢的姑娘,觉得这婚约碍手碍脚,耽误你追求幸福?”
“……不是,”叶负雪把棋子往棋盘上一磕,掌心里空了,“不是的。”
许艾直直地望着他,看他的薄唇抿紧又松开,松开又抿紧,脸上又红又烫,但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算了,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最后也是个散。许艾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站起来,转身要回屋。
身后的人立刻跟着站起,然后一步上前,紧紧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非常热,甚至有些濡湿。许艾转头看到他赤红的耳廓,薄唇半开半合,好像还在轻轻颤动。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叶负雪说,“你不要生气了……你要继续住下来也可以,吴明成的事我马上去回了他,我确实应该先告诉你,再——”
“没有这个必要,”许艾说,“我是生气了,但你没必要安慰我。”
她看到叶负雪的嘴角一垂。
“……如果是因为婚约……没有这个必要。”她说完了。
然后,许艾把手一抽,径直朝房间走去。
走得很慢。
但她都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了,身后的人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得对,”叶负雪说,他的话里像有水波在滚动,“上一次我单方面要求退婚,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许艾停下来了。
“所以这一次,如果你要退婚,我也接受,”叶负雪说,“你可以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