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幽魂]姥姥难当 完结+番外 (壹佰一十一)

　　不知为什么，小鹤反倒觉得幽冥地府过于安静，安静得诡异，老妖侧首朝她眨眨眼，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挑眉笑得一脸揶揄，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在说“你怕了吧？怕了就躲到大王怀里来~”
　　奈何桥头的大红灯笼照在他一头及腰长发之上，益发衬得墨黑莹光，大红的婚裳，白玉般的颈脖和面容，在黑暗中格外地具有视觉冲击力。
　　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妪守在奈何桥头，她的旁边放着一个大铁锅，她拿着一个大铁勺顺时针一下一下搅动着锅里黏糊糊的红色浓汤，一只青皮赤膊的小鬼卖力地在给锅底的幽绿火焰添柴。
　　看样子，她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了。
　　小鹤好奇地凑过去瞧了一眼锅内，却瞄到了青皮的添柴小鬼兴致勃勃地捡起一根疑似人大腿骨的“柴”，毫不犹豫地丢了火堆，吓得她一激灵，却仍是故作镇定，绕开了三步远，装作看河岸风光。
　　此时，一个穿着蓝色官袍，手里捏着一支沾了朱砂的狼毫笔匆匆忙忙地跑来，估计刚刚在办公，被小鬼们通告后赶来的。
　　“妖王，这几日是盂兰盆节，阎罗殿略忙。不知大王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若是判官我能做到的，一定替大王办到！”判官擦擦额头汗珠，十分客气地说道。
　　“嗯，崔判别来无恙，今日我来此间，只为借轮回水镜一用。”老妖朝崔判官拱了拱手，笑得云淡风轻。
　　崔判官有些错愕，有些摸不准这次这位难伺候的主儿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上次他下地府，可是抢走了老头儿的宝贝铃铛，还顺便“调戏”了一圈地府里的夫人们，虽然其实只是夫人们单方面觉得被调戏了……
　　崔判官咬着毛笔杆思索了片刻，含蓄地回答道：“如果大王只是‘借’水镜一用，下官倒是能做这个主。”一个“借”字咬得千转百回，人人都道当初大闹地府的孙大圣难伺候，真正难伺候的却是披着羊皮做坏事的这位。
　　过了奈何桥，小鹤从崔判官口中对“轮回水镜”了解了个大概：望乡台处轮回镜，百万亡灵哭断魂。望乡台的轮回水镜不仅能照出阴曹亡灵尚在人世的故亲旧友，若是结缘者，甚至能望见前世来生。
　　老妖捏住小鹤表现出“万分诧异”的脸颊，毫不怜香惜玉地拉扯出一个鬼脸，漫不经心地说：“别想太多。”
　　说不要想太多，怎么会不想太多。
　　小鹤轻易地红了眼，有些悲伤，但远不及感动来得激烈。
　　她混在妖界快一年了，再加上姥姥临去将其千年的记忆塞进了小鹤的脑袋里。很多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其实就是榕树精，那样疯狂地、热切地爱着老妖的榕树精，那些什么二十一世纪，那些回忆都是假的，她甚至忘记了门口那家卖豆浆的小夫妇长什么模样，忘记了自己的同学，忘记了朋友，忘记是零几年的地震……与记忆的狂乱相比的是她对父母小弟的更为执着的怀念。
　　小鹤笑得咧开了嘴，那模样可比鬼脸还要更狰狞！跳起来，一把抱住老妖怪，双腿缠住他的细腰，一张小嘴“么么么么”到处在他脸上糊口水。
　　老妖嫌弃地推开她的脸，确定她不是在恶作剧后，两手牢牢捆住她，下垂眼来回扫了一圈她不雅的姿势，勾起嘴唇笑得调侃：“乖乖，要对大王投怀送抱，等回家再说~”
　　望乡台在丰山之上，巍峨宏伟，高楹曲台，破云耸立，神州大地尽在眼底。
　　小鹤站在轮回水镜之前，没有反应？她茫然地回头看向“操作员”——崔判官。
　　崔判官愣了一下，提起官服下摆，哧溜跑到巨大水镜跟前。
　　瞬间，水镜波纹横生，里头的沧海桑田发生巨变，变成一户温馨的小户人家，一对夫妇抱着一个新生的孩子笑得无比温柔。
　　“崔判官，那孩子是你的前世吗？”小鹤问。
　　崔判官面皮儿微红，笑得很拘谨，“下官是书桌上那支狼毫笔……”
　　小鹤挠挠头，笑说：“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判官：……
　　老妖笑。
　　“一般来望乡台的都是鬼魂，它们是借助森森鬼气催动水镜。姑娘，请给水镜一丝你的灵气。”崔判官如是解说道。
　　“哦，血可以吗？”小鹤在崔判官点头之后，拿小刀割破了自己的小拇指，滴了三滴水入水镜。
　　崔判官手中的灌输了法力的判官笔腾空飞舞，不知被他施了个什么法术，巨大的水镜终于再次变幻，摩天大楼拔地而起。
　　崔判官退开七步远，站在老妖身边，确保自己不会看到水镜内容。
　　轮回水镜中的内容只有望乡之人能看，这是地府里的规定，若是鬼差因为同情幽魂的遭遇而生出怜悯之心，胡乱打乱地府工作秩序，是会受到重罚的。
　　片刻之后，小鹤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她很开心，脑袋微微向左侧偏着。突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事，扭过头来，直直望着老妖，面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跑过来牵起一脸疑惑的老妖，在水镜之前站定。
　　水镜之中，浮现的是她十八岁过生日时的场景。
　　爸、妈、奶奶、阿姨、表哥……团团围坐着圆桌，室内布置着彩带和五颜六色的气球，一个娇俏的马尾女孩正在烛光前双手合十许愿。
　　老妖浅浅地笑了，她的生日啊，他其实已经曾陪她过过了呢……
　　“爸妈，奶奶，还有叔叔和阿姨，你们不是经常打趣我说，交了男朋友一定要带回家给你们看吗？喏，现在小鹤带他给你们看哦，他是老妖怪，比我大了……不止一点点。你们说找男朋友不要看长相，人品最重要，可是他基本没人品，因为他是妖怪啊！呵呵~”
　　“不过~他长得超帅吧？比吴彦祖还要帅吧？嗯嗯，长得好的都比较臭美呢，他居然第一次见面时就臭不要脸地吹嘘自己‘英俊潇洒，胸怀广阔’，‘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都算得上是万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哩！唉，我看着他经常会有压力，时不时还会想想，要不然甩了他算了……”
　　“咳咳，你们知道的，我对美色基本没什么抵抗力，还容易流鼻血。而且……似乎已经没办法离开他了，我爱他的程度比爱吴彦祖的程度还要深了，比我所能想象的都要深。唔，那时候我知道我以后可能也不能再回去了，但只要一看到他，就觉得‘没关系，他还在呢’，就心安了。啊啊啊！是不是很丢脸？我被吃得死死的了！”
　　“我以前偷偷告诉你们说，他既自大又自恋，还特别小心眼爱记仇，都还算数，但你们不用担心以后我被他欺负了，虽然你们帮不到我，另外……嘿嘿，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哈，开玩笑的啦~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呸！妖怪。”
　　“我以后……以后就……就不回去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老妖心疼地揽过她，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吻去她红红的眼框中不断涌出的眼泪，轻轻喃语：“傻瓜。”
　　牵起她的手。
　　以前，他总觉得人世间那些天长地久、死生契阔的誓言不过是说来动听，实则藏的更多的是难以期许的谎言和时刻变心的真心。
　　但此刻，他看着水镜之中笑得灿烂的人，那些都是她最重视的亲人，她那样认真地将他介绍给他们，此番之后，相当于与过去做了一次彻底的告别。从此，她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真的留在了这个世界，为了他。
　　为了他。
　　“谢谢你们，以后就请安心交给我吧！我会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兴许是老妖的眼神太认真，小鹤哭中带着笑，双手环住老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脖间，小声地抽噎着。
　　老妖含笑，略显无奈地转过身来，抱住小鹤。
　　身后水镜虚幻出的硕大银色圆月铺射在二人周身，崔判官心中讶异，妖君这眼神，可比醉酒时更柔情似水，简直快要把人融化了！几时看过这样动情的妖君？只是可惜那女子……罢了罢了，妖界人界的事，鬼君怎可多言？就此，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自水镜中忽吹来一阵阴风。
　　不知何时，水镜中的幻境完全变了一番景象……
　　鲜血，消散的魂魄，一夜衰败的满山海棠……
　　幻境再变！
　　直插云霄的重重峻山，妖气缭绕，乌云蔽日，百雀哀鸣，浮云殿之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伶仃孤傲，一头及腰雪发肆意发扬，一袭红装勾勒出寂寞无边……
　　他似是被什么动静惊动，蓦然回头，脸色苍白中蕴含着半丝红晕，眼神迷离，勾起的浅浅笑容凝固在唇边，落寞得很……
　　水镜安宁。
　　面朝着水镜的小鹤全身忍不住轻颤着，眼神无比惶恐，咬住了下唇。下一秒，却在老妖诧异地松开手望着她时收敛去脸上一切不安，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再难安宁。
　　痴痴看着眼前的男子，眼泪如同断线了珠子，一颗一颗碎了满地，湿了衣襟。
　　展颜一笑，皱皱鼻头。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老妖怪。”
　　传闻，有缘人能在轮回水镜前看到自己前世今生，甚至血脉相牵连的羁绊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