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进医院,扎瓦的脸色就不大对劲了。
原本黑黢黢的小脸,居然也透露出苍白之感。
“扎瓦,你是不是很不舒服?”江舟问,“咱们已经到医院了,不用怕。”
“我没事。”扎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他还在支撑着,原来他一直都在忍耐。
因为他怕这一些,以后他不会有机会看到。
所以这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格外珍贵。
……
此时的扎瓦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戴上了氧气罩。
江舟和季岸站在一边,他的眼睛微睁着,睫毛颤动。
“我没事。”扎瓦轻轻地说。
“别说话了,乖乖躺着。”江舟摸摸他的额头。
扎瓦摇摇头,继续说:“你们回夷山吧,我知道你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会乖乖呆在上海,放心。”
江舟的肩膀有些颤动:“你等着,等我们处理完事情,就来陪你。”
“好。”他的眼角滑下泪来。
……
“我定了明天的机票。”江舟说。
季岸有一些疑惑:“不多呆几天吗?”他以为她会想多陪陪扎瓦的。
“扎瓦呆在医院,很安全。”可是你的处境,却越来越危险。
“我不想再耽搁下去。”江舟说。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安静地站着。
江舟靠着那面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和身后站着的季岸。
一高一矮,皆是黑色。
“叮——”电梯门打开。
一个身影靠在门上。
灯亮起,江舟看清了他的面貌。
成闫。
他看到一起回来的两个人,眼底黯然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愤怒,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
他一拳打向季岸。
季岸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拳。
“你干什么?!”江舟尖声质问成闫,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季岸的身前。
她从没有见过一向斯文矜持的成闫今天这副失控的样子。
一时间,剑拔弩张。
第五十五章:旧恨新仇
“我干什么?”成闫苦笑,红了眼,“始作俑者是他,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被他害得失去了亲弟弟,现在又要失去你!”
此时的江舟格外冷静,她虽然皱着眉,猜想成闫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隐情,但还是平静地说:“先进屋。”
江舟拿出钥匙,那锁不知道是怎么了,转动了好久,直到楼道里的感应灯都灭了,门才被打开。
进了屋,季岸靠在墙上,用手抹着嘴角的血,一声不吭。
“成闫,你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我们就摊开来讲讲清楚。”江舟自然是注意到了季岸的状态,冷着脸说。
她的心里有一种预感。
他虽然素来隐忍,却也不曾像今天现在这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成闫两步并一步跨过去,捏住江舟的肩,表情激烈:“Jade,你还记得害惨成阙的wind吗?”
他好久都没有喊过她的英文名了。
准确来说,他只喊过两次。
一次是在初见的酒会上,一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她好像明白他的用意。
江舟深深看了成闫一眼:“我记得。”
她和成阙,当时就是吸食wind上瘾。成阙,直接产生幻觉自杀了。
随风飘扬,随风而逝。
“他,”成闫死死地瞪着一边沉默的季岸,目眦欲裂,“就是当年wind的开发者之一!”
“没有wind,成阙就不会死,你之后也不会遭那么多罪,伯母也不会走!那些悲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悲惨的一切?
江舟脑海中快速想了想。
大概就是母亲被气死、父亲发誓再也不见她、成阙自杀、她被强制戒毒,生不如死,然后患上精神衰弱,每天死命读书学习,希望从头开始当一个医生。
她转头去看季岸,他的身影掩埋在光影里,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些,都是我问了方濡才得知的!你应该知道,方濡和他、和周家是什么关系!”
他相信成闫说的,也相信季岸说的。
这两个男人,都不会骗他。
是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一个助她重生,一个让她重新拾起爱。
“不,你错了。”江舟再一次对上成闫愤怒悲伤的双眼,“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是,没有wind,还会有其他的东西,它跟herion,cacaine,hemp,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重要的不是它这个东西本身,而是点燃导火线的人。Wind,仅仅是根导火线罢了。”
而点燃导火线的人是成阙,在火上浇油的是她江舟。
靠在墙上的人瞬间抬起头看她。
“Jade……”成闫难以置信地看她。
事关成阙的事,她怎么会帮季岸开脱?
她明明是那个当初为了成阙不顾一切的Jade。
“那个时候,我很爱他,直到现在,他依然在我心中的一个地方。但是,过了那么多年,我越来越理智,我开始反思。”
“我已经不是Jade,我是江舟。”
“爱情是盲目的,那个时候的我也是如此,除成阙之外,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甚至还做过一些极端的、伤害别人的事。他在我眼里,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但是,用我现在的思想去看从前的事,是他错了。”
“错的无可救药,我也一样。爱他没有错,错的是助纣为虐,放纵我们的恶。”
“所以,造成之后这一切的,不是wind。是我和成阙。我们才是始作俑者。”
从始至终,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江舟更加责怪自己,如果她当时加以阻止,或许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往日种种,不过作茧自缚。
“好。”成闫攥紧了拳头。
“好。”他又说了一遍,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无话可说。
碰到从前的事,他唤了她Jade。
因为他知道,Jade深爱成阙。
可她现在是江舟。
江舟爱的是季岸。
独独没有他成闫。
只能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
那晚的上海,格外的冷。
衡山路上的法国梧桐还在,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法国梧桐了。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耀眼的灯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刺得人两眼发痛。
身边有跑车的轰鸣、女孩们的甜笑、大爷们的谈论、树叶的沙沙声……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好,我是Jade,你也可以叫我江舟。”
…
从前,他以为自己输给了成阙。
后来,他以为自己输给了季岸。
现在,才发现自己输给了江舟。
江舟啊江舟,何必在多年前的那次酒会上,对正依偎在弟弟怀里的你有那惊鸿一瞥?
何必要费尽心思成为江家的家庭医生,只为多见你一面?
何必要陪你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时刻,看着痛苦的你,我的心也在滴血?
何必要拖着疲惫的身体,陪你熬夜苦读、教你各种方法知识,看着你考入名校,涅槃重生,然后飞离自己身边?
何必在心头埋下名叫“江舟”的种子,每天偷偷给她浇水施肥,期待有一天,她会为自己开花结果?
他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的爱是世上最好的爱,隐秘且伟大。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拯救她,然后陪着她走过一路的荆棘,陪她成长,支持她的梦想、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就连她说要离开自己,去到夷山,他也同意了。
因为这是她的梦想。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已经有所打算,等顺利交接了手头上的一切工作,就去夷山,向她求婚。
后半辈子,陪她一起生活在夷山就很好。
那些功名利禄,不要也罢,比起她,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
天朗气清时,每晚和她一起在梯田边散步。
雨落青山时,两人在一座小楼里,共剪西窗、共话巴山。
成阙对她的爱,一向幼稚、轻率、鲁莽且浅显。
而他成闫对她的爱呢,一向成熟、包容、细致且深刻。
可是,他早已打算好的将来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他真的后悔了。
做什么君子?当什么好人?
狗屁!
他应该狠狠剪断她的羽翼,让她一辈子只做一只为他歌唱的夜莺。
把身体狠狠扎入玫瑰花刺的、流着鲜血的夜莺。
她爱了成阙多少年,他也爱了她多少年。
……
“为什么要瞒着我?”江舟走到季岸的跟前。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认为我是始作俑者。”
所以他不敢说。
“那场爆炸,你也经历了吗?”她问了一个别的问题,没有再继续追问之前的。
“是周齐光把我救了出去。”季岸回答。
当时的情况,很多人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互相残杀,清醒的周齐光把他推了出去,锁上了门。
“造成死亡的,并不是爆炸。而是掺了致幻剂的饮用水,他们开始产生幻觉,自相残杀。机缘巧合,周齐光和我,没有喝水。他刚把我推出去,就被其他神志不清的师兄砍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