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中告白被拒后,她把自己活成了胆小鬼。
“没事。”她果然还是没勇气主动迈出去,“说说你吧,我都不知道你会弹钢琴,弹得不错啊。”
“我获过很多奖的谢谢。”言下之意,用“不错”这个词形容简直就是折煞了他的水平。
“呃,那你还会什么?”夏若只是随口问问,没指望他会说出什么正经的话。
谁知道,该他正经的时候不正经,不想他正经的时候,他又正正经经地长篇大论。
“多了去,小提琴、口琴、萨克斯、吉他、长笛、箫……”
“等等等等,”夏若愕然,“你会那么多?你怎么学得过来啊?”
“懂了弹奏方法,不就学得差不多了。”凌昭阳双手枕在脑后,支起腿,另一条长腿搭在膝弯上,吊儿郎当样,“这有什么难。”
“你还会什么?画画、舞蹈?”
“干嘛,相亲啊,我会什么都不影响我的帅,像我这么帅的人,看脸就够了。”
“要脸么你?”夏若轻轻踢了他一下,“认真的,我对你很好奇诶,感觉你像个迷,连长得帅不帅都像个迷。”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好,我是无所不能的凌大帅,复活术除外。”
气氛像忽然坠入冰海深处,一下子凝固住了,夏若哑然失声,凌昭阳也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太遗憾了。”夏若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宛如死不瞑目的幽魂,在空气中徘徊了十来道,才恋恋不舍地消散,“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凌昭阳收起了笑容:“问吧。”
“你觉得,一个人离开了,而爱着她的人还记着她,是好还是不好?”
“这要看爱她的人怎么选择了。惦记固然痛苦,可这才是离去之人曾经在他人生命里活过的证明,如果遗忘,那或许能减轻痛苦,可是离去之人回来探望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找不到认得他的人了。就好比历史一样,为什么要有历史这门课程,就是为了让我们世世代代铭记我们的先辈们经历的屈.辱和荣耀,我说过,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遗忘。”凌昭阳叹口气,“这是我正正经经的回答,然后不正经的回答,就是你妈的情况,既然老天爷让她忘了,那说明遗忘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如果有一天她想起来,那说明老天爷认为时机到了,该让她记起来了,那你就不要瞒着她,告诉她,让她接受,至于她要记一辈子,还是只记那一天,让她自己选择。有的时候,你为她好而作的隐瞒,未必是她想要的。”
夏若愕然:“你猜到了?”
“拜托,你妈接连几次突然想到什么,就掉眼泪,而你欲言又止,我要是还想不到,我还是无所不能的凌大帅吗?”
“那是我妈人生中的第二位知音,也是我妈的病友。”夏若坐了起来,双手环抱着膝盖,“她是一位很美、很有才华的女性,她们在医院里相识,一见如故,结下姐妹情谊。我妈常常唱歌给她听,她则拉小提琴伴奏,她说她也会钢琴,可是医院的条件实在不允许,由此留下了遗憾。她有好几次,偷偷瞒着医院在病房里煮饭做菜,给我妈吃,那时候我妈说,自己每天都记不得认识了她,但味觉却记住她饭菜的味道。可惜,好人不长命,她走了,在她预感到自己不行之前,就没去找过我妈,她也拉着我的手说,不要让我妈知道她的离去,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出现在我妈的记忆里,也不愿我妈想起失去她的痛苦,如果我妈有一天想起来,就告诉我妈,她在她们约定的樱花树下等她,如果她没来,就说明她活得很好,无需牵挂。后来,我撕掉了关于她的日记,将她留下的东西藏起来,消除了所有她曾在我妈生命里留过的痕迹。”
“既然遗忘是她的愿望,那就遵从她遗愿吧。”
“可有时候,看到我妈想起片段,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很痛苦,我很想告诉我妈,但又怕她接受不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凌昭阳道,“随遇而安,机缘到了,不用你提醒她都想得起来,机缘没到,她想想,也想不起来。你看,她就没想起过你爸。”
“也是,算了,不想了,”夏若倒在床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还得想想要怎么面对那群今天被我实力嘲讽的人呢。”
“我说。”
“嗯?”
“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做傻事。”
“我能发生什么?我又不会打人骂人,她们敢的话,我就报警。”
“不是说你发生什么,我是说……我。”
夏若心口一缩,萌生极其不安的预感。
“中启要出事了,据我所知,目前已经有四家公司起诉中启还款,中启为了周转资金,借了一大笔外债,项目给外面的人挂靠经营,找的人不靠谱,有一人滥用私权,吞了一大笔建材费,跑了,有一分公司的高管用分公司的公章跟个人签订借款合同,用于自己私人借款,人又跑了,还有一个就是买下的地皮被人家抵押了,引发了纠纷,唯一没事的项目,估计起诉后会被查封。这就是说,中启短期内绝对没有资金运转,工资也绝对发不出来。”
“事情早在束桦霖接手前就有了苗头,所以束蹇才找了退休的借口抽身,现在据说已经到国外居住了,留下烂摊子给束桦霖处理。束桦霖经验不足,人又不够滑头,迟早做不下去。这是外忧,内患就更明显了。工资没发,职工怨气冲天,人心向背,章天炎锋芒又太盛,要是束桦霖再不做点什么,树立形象,维护自身利益,这公司迟早要垮……你问他会做什么?当然是拿我开刀啊,只要他查清我的身份,一张开除令就会砸到我头上。”
夏若闯进束桦霖办公室时,脑海里像被魔咒束缚一样,反复回荡着昨夜凌昭阳说的话。
今早,前脚刚踏入公司的门,凌昭阳的后脚就落在了人事部的办公室。
他的神机妙算成了真,人事部给他贴上“叛徒”的标签,以一封“开除令”解除了他和公司的劳务关系。
“在岗期间,工作懈怠,行为放荡,不服管教,多次对外泄露公司机密……”白纸黑字,有如判官的笔,无情刻薄地钉死他的罪状。
泄露公司机密,简直是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束桦霖竟然将这种洗不清的死罪诬陷到凌昭阳头上,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夏若愤怒地将从凌昭阳手里抢来的开除令拍到束桦霖桌上,厉声质问,“泄露公司机密?证据呢?”
束桦霖支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双手交叠,脸色不变:“第一,他是程序员,可以随意侵入我们的电脑,窃取商业秘密。第二,他与章总关系不错,而章总经常宿醉,他有很大可能从喝醉的章总那套出商业机密。第三,他家里也是做房地产生意的,跟公司同行,他在明知同行的情况下,还进入我们公司,明显有目的。第四,自他来以后,公司经营出现困难,以上证据,足够了吗?”
“简直胡说八道!”夏若来不及去想同行的事情,怒气冲到了头顶,“我要的是证据,这些都是你的个人主观臆想,你说他窃取商业秘密,窃取了什么,窃取了给谁,谁获了利?”
束桦霖错开夏若逼人的目光,打开一份文件,拿起笔装作忙碌地批改:“这涉及公司机密,不方便对个人透露。我很忙,请回吧。开除的公示已经张贴在公司内,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如果还有不满,请去找人事部。”
“束桦霖!”心脏活像被钝刀割成一块一块,然后置入冰窖,一寸寸冷透、冻僵,再也没有温度,再也不会跳动,夏若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不断往上蹿的怒火,以怔愕又怨念的眼神望着他,一声又一声地问,“你明知道公司经营不善不是因为他,为了公司和你个人利益,你一定要这么做?”
束桦霖握笔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夏若去找了章天炎,可这经验老道的滑头,哪碗水轻哪碗水重还是端得清清楚楚,就算重的那碗浑浊不堪,栽进去一辈子都洗不清,他也不愿委屈自己端一碗清澈的水珠。了不起他就是换一个司机,没什么损失,而得罪了束桦霖,利益的天秤将会失衡。情谊?那是什么,比得上利益重要?
再找其他同事说理求情,说得口舌干得足以冒烟,都没人露出哪怕一点同情的目光。
夏若的心脏像被抽干了血液,只剩下一层鲜血淋漓的表皮贴在胸腔,苟延残喘地维持着呼吸。
正如昨日凌昭阳所说的一样,事情的发展照着预料的轨迹进行了。
“公司经营不善,必定会裁员,但不能裁得太明显,得找借口,先把我这叛徒裁了,可以给剩下的职员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好好做事,别想着不该想的事情,否则档案被记上一笔‘开除’,余下的人生有得好过了。树立了威信,章天炎一定如履薄冰,他吃了多少回扣,自己再清楚不过,为了以后能吃更多,不被人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肯定得捧束桦霖的臭脚,他绝不会帮我,帮我对他没好处。同事们更不可能帮我,他们本来就瞧不起我,生日宴会后,更对我的转变无法接受,觉得自己狗眼看人低,被打脸了,这时候我被裁,他们绝对放鞭炮庆祝,这样他们的面子就保住了。所以我说,开除令真下来后,你别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