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七娘的身份,并未同他说。只是幼时见过一面,又如何认得?
至于他们来此的目的,亦被绍玉搪塞而过。只说小郎君心向往之,想来看一看。这倒也令人信服。
进得太学,只见正院旷达,柱檐有序。他们踏着排排青石,拾级而上,再回首望去,不觉已是居高临下。
魏林来太学已经年有余,带着太学生惯有的傲气,学究的架子倒大得很。
只是,七娘却觉出些奇怪来。偌大的太学,竟不见学子,往来不绝的皆是粗使下人。
魏林瞧得,只道:
“此处并非太学生们行动之地,多是下人穿行。往二门进去,才是讲学之所。过了三门,便是我们平日居住之处。”
居住之处,岂非许多男子?七娘忽而心下一紧。
魏林又接着道:
“此间还有个后院,为日常练习骑射之地。”
他面带得意,入得太学,皆是天之骄子,如何不意气风发呢?
七娘心道:太学不愧是大宋最了不起的学府。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当真一样也少不得。
“世兄,”七娘道,“听闻春闱后,新来了几个学生,是极厉害的人物?”
“贤弟这也知晓?”魏林惊道,转而又道,“看来,你果真对太学心向往之啊!”
七娘憋笑,只作揖道:
“奈何我不争气,比不得你们。”
魏林被她一捧,越发得意。他本就爱炫耀些,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他笑道:
“别人也便罢了,倒有个叫陈酿的,很是不凡。”
“诶!”他拿手肘推了推绍玉,“你应认得吧?听闻他是谢大人门下出身,从前在谢府,教他家小娘子念书。”
绍玉点点头,似心不在焉。
魏林接着道:
“他那文章,行云流水,颇有见地。想是从前跟着谢大人出入,策略应对,总与旁人不同。”
七娘笑意更深了些,面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到底是她的酿哥哥,状元魁首之才,其实寻常太学生可比?
她正自得意间,只见魏林又摇摇头:
“说来,他本是今年春闱最热之人。不知怎的,却未曾赴考。到底可惜了!”
绍玉不带情绪地笑了两声:
“人家未赴考,表兄可惜什么?”
魏林“嘿嘿”笑道:
“话不是这般说的!他今年不考,便是三年后,那时你表哥我也考的。他那样本事,可不是又多占一人么?”
七娘掩面笑起来,瞧魏林这副样子,还考科举呢!哪里是能与酿哥哥相提并论之人?
绍玉亦摇头,打趣道:
“放心,他占不得你的!”
魏林讪讪,也知他们笑话自己。
三人一路行来,说说笑笑,不觉方至二门处。
魏林停下脚步,遂道:
“今日我还有课,便不陪你们,你二人自己当心。一个时辰后,我在此处等你们,可别四处乱转!”
七娘与绍玉皆故作正色,闻得魏林叮嘱,怕他不放心,只差当场起誓了。
见魏林走远,那二人只一间房一间房地寻。
七娘一一瞧来,只觉太学着实有趣,有的是礼乐课,有的则是讲四书五经。一群人在一处学,总比独自一人有意思。
此间书声朗朗,或辩论四起,讲学的夫子,皆是举国最有名望的。
七娘听谢诜提过,他亦是出身太学,后来下场为官,还回来讲过学。不过,如今公务甚忙,却无暇顾及了。
“七娘,喏!”
忽闻得绍玉唤,只见他朝三门处努了努嘴。
七娘顺着瞧去,不是陈酿是谁!
他头戴玄色襦巾,依旧一身宽大袍子,风神俊逸。眉眼中,透着惯有的冷清与傲然。
他与几个太学生一道行走,往三门去,一面还说些什么,像是才下学的样子。
见他正转过回廊,七娘心下一紧,生怕被他瞧见。
她慌张得左顾右盼,一会子躲在绍玉身后,一会子又往朱红柱子边藏身。那模样极是可笑,幸而此处人少。
“喂!”绍玉只白她一眼,“人已去了。”
七娘这才微微探出头来,见果真无人,方拍了拍心口。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又闪烁地看了绍玉一眼。
真真临到头,果还是怂了!
绍玉只道:
“要见的是你,不见的也是你!现下该如何?”
七娘此时倒越发后悔!若方才大胆些,管它好歹,总能见上一面。如此想来,她倒不如何斓了!
七娘噘着嘴,只望着三门发呆。莫不是,要她闯此处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送我入门来3
七娘伸长脖子,垫起脚,直往三门里瞧。
虽说朱门大敞,可太学生们出入,须得腰牌方能放行。况且,其间是男子群居之处,纵是身着男装,她又如何敢去?
七娘心中羞恼,一下鼓起了腮帮子,只搓着手来回急行。
见她如此,绍玉摇了摇头,一把拦住她,只道:
“七娘,你急亦无用啊!他已然进去,看来今日,只得作罢!”
七娘有些不甘心地望着绍玉。
他宽慰道:
“时日长呢!咱们日后再想别的法子,也就是了。他总不能三年不出太学!”
七娘狠狠一叹,像是与自己怄气。
本已准备许多日子,既已来了,断不能连面也没见上便走,哪有这等憋屈之事?
七娘忽瞪大了眼,心一狠,直直盯着三门的围墙:
“走,咱们进去!”
又是猛一记惊吓,绍玉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他也不知自己前生造了什么孽,竟愿陪着她这般折腾!
这回,他倒也懒得拒绝了。
反正七娘软磨硬泡,加上乞怜骗术,最多是个回合,他必败下阵来。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绍玉带上她,绕着院墙审视了一圈。
此为内墙,故而不算太高。况且,此处不过藏书珍贵,又没什么金银财物,倒不必太过提防盗贼。
此墙目的,一是划分学习与居住之所;其二则是,告诫太学生们,莫要外出贪玩,时时用功才是正经。
绍玉以眼为尺,上下打量。他心道:若他托起七娘,也勉强能够着顶。只是……
他转头看向七娘,只见她亦认真审视院墙,若有所思。
正此时,七娘忽转过头,亦看着绍玉。蓦地四目相对,七娘嘴角泛起狡黠的浅笑,二人心下自是了然。
绍玉无奈扶额,竟默默蹲了下来。
七娘掩面笑了笑,娴熟地踩上他的肩,双手扶墙,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上挪。
她的重量尽承在绍玉肩头,他猛怔了怔,这份重量,与从前是不同了。
犹记幼时,他们并着五郎,三人一道翻过厨房,翻过外院,每回皆是他与五郎轮着驮七娘。
那时她人小,绍玉又天生高个,驮起她来,便似驮一只鸟。可如今,二人都大了,绍玉却觉着,记忆中的这份重量似乎越发沉重。
七娘的指尖已然触到墙檐,瓦片粗糙,膈得她直手疼。
平日里,多动两针刺绣,也怕她手酸辛苦。养得如此娇娇恰恰之人,如今触着瓦片,却丝毫不见难色。
她只低声道:
“三郎,再高些!”
绍玉已是站直,他闻声无法,只得踮起足尖,一面道:
“你慢些,小心摔了!”
七娘踏着他的肩,亦踮起足来。她本是裹得一双秀美的三寸金莲,如今皂靴中塞了棉絮,她有些不稳,双腿直打颤。
绍玉着实紧张,又怕她摔。他心下一急,也不及思索,猛一把稳住她的脚踝。
向来女儿家的脚踝,是极私密的所在。上回她在山上摔了,陈酿包扎时,为着她的骄矜,还故意挡了不让绍玉看!
此番他盈盈一握,忽觉她脚踝细小,颇惹人怜惜。人说金莲婉转,果真一点不错。这样的足,若非塞了棉絮,又该是怎样的精致呢?
绍玉一时晃神,愣着一动不动。
倒是七娘,被他忽而一握,竟显出女儿家的矜持来,只不自觉地微微缩了缩足。
绍玉这才惊觉,忙放了手。
一时没了支撑,她心底又慌,脚下猛地打滑,直摔了下来。
绍玉正欲接她,谁知重心不稳,亦重重跌下。他只狼狈地趴在地上,正做了七娘的肉垫。
七娘枕在绍玉背上,心有余悸,只粗喘着气。
正此时,却听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你啊!”那人道。
七娘一惊,又有些怕。她也不管那人是谁,忙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眼。似乎如此,那人便瞧不见自己。
她急忙辩道:
“不是我!”
只闻得那人哈哈大笑起来:
“为何每回见你,总是语出惊人呢?”
七娘紧捂着眼,一脸的焦虑毕露。她深深蹙着眉,已知自己脸丢大了。
闻得那人说话,她缓缓在只在指间开出一条缝,偷偷瞧去。
那人已蹲下身来,一手搭在膝盖上。只见他一身雪白云锦春袍,玉冠束发,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七娘不知如何言语,猛埋下头去,又强调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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