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一惊,僵直着身子,别过头不看他,只自语道:
“当真是个酒博士么?”
赵廷兰笑笑,只把盏儿向她推些。七娘见那桃花酿着实清澈可爱,又芬芳香醇,只看着咽口水。
赵廷兰道:
“只一小盏儿,不碍事的。莫不是怕王三郎的管束?”
七娘一听这话,霎时红了脸,只瞪着赵廷兰,拿起盏儿便道:
“谁怕他来!”
说着便饮下一盏,又要了一盏。
赵廷兰见她这般豪饮,忙阻止道:
“你慢些,容易醉的!只吃一盏儿便罢。”
七娘不胜酒力,已然有些醉意。她看看赵廷兰的酒盏,只道:
“呵!如此佳酿,你亦满饮此杯,凭何管我!”
赵廷兰心道:还当他是谦逊推辞,原来这般经不得,一盏便醉了,偏还贪杯。
他夺了七娘的酒盏:
“过会子润郎来了,见你这副模样,可不是又算在我头上么?”
“呵呵!”七娘笑起来,“你怕什么?老鲁国公也管不住你,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自在么?”
“不许上街,不许吃酒!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七娘瞥他一眼,“哪比得你自在?”
“你我又不同。”赵廷兰自笑道。
说罢,七娘又夺回盏儿,饮了一回。她望着盏中花瓣,忽有兴致,遂赋一阕《女冠子》道:
“桃夭桃笑,入醉分明窈窕,尽承欢。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
七娘思索一阵,一时想不出下句。恍惚间,却隐约听得后桌一人自语道:
“不知年岁去,空做酒中仙。梦醒荒凉处,咽辛酸。”
七娘一恁,分明是接自己的《女冠子》!
自己的词热闹应景,偏那人接来凄凄楚楚的。又恰在年节下,没博个好意头,她自是不乐意的。加之她平日本就骄纵,此时酒劲亦上来,越发犯了贵女的脾气。
她也不转身看那人,只冷声道:
“不会接便别接,什么破词?偏惹人不快!”
那人笑了笑,自饮了一盏,道:
“兴之所至,我说我的罢了!”
七娘起身,有些生气,直对着他背影道:
“那是我的词!哪个许你接了?”
只见那人气定神闲地饮酒,与四周的喧闹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年近弱冠,一副穷书生的模样。他一身月白布衣,发髻半束,头戴儒巾,再无其他。只是他气韵间透着股冷清与傲然,大抵是恃才傲物的。
闻得七娘言语,那布衣少年蹙蹙眉,似乎不愿多起争执,遂起身拱手道:
“污了尊耳,是在下唐突,小郎君别在意。”
待他放下手,七娘方瞧清楚。
那人颇是清俊,不似赵廷兰的浮浪,亦不似五郎、绍玉那般富贵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傲气。
他身上的直裰已然洗得发旧,腰佩无甚坠饰,只一个精巧的绳结。便是这般一穷二白的模样,却显得高高在上。
七娘一霎时被震住了,酒也醒了一半。
他的清高似乎是骨子里带来的。细思起来,他方才的词,文采立意皆在七娘之上。或许这便是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即使身着布衣,亦不会叫人看他不起。
七娘忽而有些莫名的自卑。她低头看了看,除却这一身织金镂玉的装束,自己还有甚么比得过人家?
方才不虚心求教便罢了,她却还借着酒劲撒泼,到底是辱没身份,不识好歹的。
她学着小郎君的模样回作一揖,道:
“方才多饮了两盏,得罪了!那首词,尊驾是在我之上的。”
那人亦作揖道:
“小郎君谬赞,不过一番性情,且各自饮酒吧!”
那人说罢,七娘不及反应,他却又坐下独自饮酒,并不大把七娘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相见欢7
七娘是大夫人最小的孩子,自出生便是万千宠爱,老夫人与大老爷自不必说,兄弟姊妹哪个又不多让她几分?
纵使母亲严厉些,也总是太过在意的缘故。绍玉待她自是百依百顺,连赵廷兰也是千般殷勤。
偏偏此人不同,似乎,她从未入他的眼。
七娘初有些生气,可见他风姿清朗,淡然处之的模样,却也只剩得些落寞。
赵廷兰见七娘低头坐下,也不说话,只笑道:
“不过一介穷书生罢了!谢兄弟置甚么气来?”
七娘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自语道:
“咱们也没什么可傲气的……”
赵廷兰看她一眼,自筛了一盏酒,只自嘲道:
“本就无甚可傲气,不过是世人多担待些!我这样的,书读不好,名声亦不好听,还总遭人嫌,傲气什么?”
七娘知他是说方才在小巷中的事,忙解释道:
“我并非嫌你!此为实话!只是你名声着实不大好,我有些怕。”
“怕还同我吃酒?”
“你虽非君子,亦不是小人。”七娘道,“众目睽睽的,却怕你来?”
赵廷兰忽举起盏儿哈哈大笑起来,这谢小郎君看着年轻不经事,内里却是个明白的。
他只道了句“谢兄弟知我”,便一饮而尽。七娘不甘示弱,亦回敬一盏。二人推杯换盏,好不自在,只是转眼看方才那人,却早已无踪。
酒楼里,歌姬成群地穿梭,莺莺燕燕,软语呢喃。又听得一歌姬弹唱客人新度的曲牌,新鲜有趣。
方才还不觉,此时只闻得管弦四起,一派昼夜笙箫的景象。文人墨客一时兴致,也在帐子、栏杆上作诗题词,再唤了歌姬吟唱。
那时上元节,女子好穿月光衣,插琉璃梳。座中满目浩然洁白,玉质晶莹,映衬着点点月光,叫人不知天上人间。
七娘为这风雅倾倒,从前五郎与绍玉跟着,虽也由她任性,到底顾忌着小娘子的身份,总也谨慎些。
如今她借着酒意,身态翩然,满盏满饮,丝毫无所顾忌。
七娘恣意看着这眼前的一切,汴京城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她已然痴了。
家中年节时也热闹,再好的珍馐美酒,再妙的歌姬舞姬,又怎么没见过?只是朱门之内,处处约束,纵然锦衣玉食,哪比得外面自在?
七娘又饮了一盏,举杯道:
“赵哥哥,筛酒!干!”
赵廷兰见她那不醉不归的架势,也不拦她,却自筛了一盏,笑道:
“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谢兄弟,干!”
二人正酣畅淋漓,饮得尽兴,周遭莺燕皆不在怀,唯酒不尽。三杯两盏,赵廷兰竟也有些头晕,七娘却越发来了兴致。
说来也巧,五郎几人正被赵廷兰的人领着过来。猛见了二人模样,煞是讶异!
绍玉忙扶起七娘,她早已烂醉如泥,倒在案几上,由他扶着。
绍玉瞪了赵廷兰一眼,便对七娘道:
“咱们回家。”
却闻得七娘囫囵喊着:
“赵哥哥,干……”
五郎亦看不过,纠起赵廷兰的衣襟便要动手。
赵廷兰的朋友知他是谢家郎君,也不敢拦,周遭之人怕惹祸上身,皆避之不及。眼见五郎正抡拳,差些打到赵廷兰脸上。
卞大娘子忙上前阻拦:
“快些住手!吃醉酒的人,教训他也无济于事!五郎是盼着闹大么?”
“赵家小子把我兄弟灌得烂醉!他才多大,哪经得起这些酒?”
“你是要闹到尊府去么?”卞大娘子劝道,“赵郎君随性惯了,想来也不是有意。若不是他,怕是现下也寻不得谢郎!方才路上不是说要谢他么?如今却又这般!”
五郎冷哼一声,用力推开赵廷兰,便也去扶着七娘。
赵廷兰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带碎一地杯盘。那皆是汝窑青瓷,颇为可惜,旁人无不扼腕。
五郎却冷眼看着,只厉声向七娘道:
“喝什么喝!还不快回去!”
说罢便丢下几张交子,自作杯盘赔偿,便扬长而去。
七娘醉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记事?待清醒过来,已近次日午时。
她只觉头脑昏涨,身上也有些酸。待看了半晌,青绡帐子、铜镜妆台、女红笔墨尚在,这才知是自家闺房。
昨日的事,她已然全忘了,只是神思昏昏,见阿珠、琳琅侯在帘外,一时舌燥,唤了声“水”。
那二人闻声,忙伺候她将温着的醒酒茶饮了。醒酒茶味苦,七娘才饮一口便推开去。
“甚么东西?”
阿珠只摇头道:
“娘子还说呢!快些饮了去,昨日烂醉,偏要它才好。”
七娘讪讪,也只得饮了。琳琅伺候她起身,一面只道:
“我的小祖宗,还是安分些罢!昨日不是王三郎周旋,怕已举家知晓了,娘子日后还如何做人?这一辈子怕也毁了!”
七娘见琳琅满脸忧心,也渐渐忆起昨夜之事。
她软软抬起玉臂,揉了揉太阳穴,只觉酸胀无力,娇娇慵慵被扶至妆台前,还有些恍然。
如今想来,七娘愣愣的,也觉心有余悸。与陌生男子吃醉酒,放在何处理论也是不体面的。
她虽得父母兄弟的偏爱多些,也断不该出格至此。从前同五哥、绍玉闹闹也便罢了,此事若被父母家人知晓,又岂是抄一夜书可以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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