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玉遂往内室来,只见七娘着家常小袄,盘腿坐在床上,病中戴着碧绸抹额。
“身子如何了?”绍玉进屋便问。
“我还好。”七娘看他一眼,“倒是你,又一顿打吧?”
绍玉嘿嘿笑了两声,在她床沿坐下。二人总一起胡闹,一同受罚,亦算得同病相怜。
他又审视她一番,似有话说,遂低声试探问道:
“听闻,上元那日,他守了你一夜?”
七娘蹙蹙眉,点了点头。
“这个混蛋!”只见绍玉咬着牙。
她猛抬起头,瞪着绍玉:
“你说什么呢!”
见她如此,绍玉一下没了方才的气势。从来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都由着她。
“便当我嘴贱!”绍玉无奈道,“只是你又何必呢?”
何必护着陈酿,何必为他难过,他们本不是一路人的!
七娘也知绍玉是为她不平,她朝他那边挪了挪,只道:
“我这几日养病,思前想后,总算有些明白。是我庸人自扰了!”
绍玉一时高兴,笑道:
“这就对了,他算什么,没道理为他折磨自己的!”
七娘倒不理他,又道:
“我觉着,上元那夜你说得很对,便把他作的‘鳏寡孤独’寻来读了。”
绍玉只好奇地看着她。
她接着道:
“他的心好大好宽,而我的心却只系在一方庭院。难怪他会认许姐姐为知己,而总把我当个孩子!”
绍玉越听越糊涂,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决定了!”她猛地在床沿一拍。
绍玉吓得心下一抖,这是要做甚么?他满脸茫然地望着她,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
七娘转而一笑,来了精神。
只听她道:
“从今日起,我也要做他的知己!读他读过的书,看他写过的文章。”
“七娘……可他……”绍玉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三郎,”七娘道,言语间又显出温柔来,“你亦知的,他送我回府,守我一夜,心中怎会不在意呢?我想,酿哥哥心里是有我的。”
绍玉只怔怔看着她。本以为她难过两日,就此作罢!谁知竟成了如今的境况!
这是第一次,看着七娘开心,他却有些失落。
“所以,”七娘又兴奋地拉着他,“三郎你要帮我!”
☆、第八十七章 迷仙引2
七娘直直对着他,眼中霎时充满了希望,脸色也好看不少。
绍玉只犹疑地看她,每回她这副表情,总不会有好事!想必她心中早已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们从小一处长大,绍玉自然摸得准她的性子。
他向后缩了缩身子,只道:
“我与他不熟,帮不到你!”
“三郎……”她故意拖长尾音,一面卖乖,“我可只能仰仗你了!”
绍玉心中无奈。是啊,有求必应的王三郎!况且此事唯有他知,七娘也总不能同旁人说。
他摇摇头,一副缴械投降的模样,只叹道:
“你想做什么?”
七娘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解了这禁足令!”
还以为她盘算着什么大事,原还是在屋中憋闷坏了。
“这个容易。”绍玉道,“正好我在,过会子我上婆婆那里装可怜,回头你再认个错,卖个乖,想来也就过了。”
七娘亦点点头。从前都这样混过的,婆婆心软,必不会为难他们。就算母亲知道,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接下来如何做,她却未曾周全,只一味拉着绍玉替她想法子。
回府的路上,绍玉越想越可笑,方才怎就答应了她?
早知她是这个心,倒不如多关上几日!可她一撒娇,一卖乖,他是丝毫办法也没有的!
他待七娘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兄弟姊妹谁人不知?偏她心如止水!
从前当她年幼,不懂世事,如今她倒是开了窍,却是无关乎他的。
七娘这里豁然开朗,五郎却还一片阴霾。
上元夜的事,他心中满是疑团。之前也不曾与卞大娘子闹别扭,怎就忽然与赵廷兰一处了?
他心乱如麻,又不愿去见她,只一人憋着生闷气。
丫头们这几日也站站禁禁的,不敢惹他。
“小郎君,”只见一丫头试探着唤道,“有客来访。”
五郎无精打采地抬眼,只道:
“走走走,不见不见!”
“是位小娘子,还拿了这个,说你们认得。”
那丫头递上一盏花灯,可不正是上元夜他送出去的那盏么?
竟是她来了!莫非真瘸了?
五郎一时想不起那小娘子的姓,只让人快请。不多时,他换了件待客的袍子,遂往厅上相迎。
只见何小娘子着一身嫣色衣裙,淡蓝小袄罩在外边。发髻雅致,步摇玲珑。她端端坐着,一派贤良闺秀的气度。
五郎朝她的脚看了看,半隐在裙下。那小娘子羞涩,只向内缩了缩,这下是尽看不见了。
五郎讪讪,只上前作揖道:
“小娘子。”
何小娘子亦起身行万福:
“谢小郎君。”
五郎倒是一惊。还能自行站立,想来不是瘸了。他呼了一口气,兀自坐下。
“不知小娘子前来,所为何事?”
他也不寒暄几句,直问来意,倒弄得何小娘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尴尬笑笑,只道:
“是来还灯的。”
方才的丫头又将灯拿来。
五郎看了一眼,笑道:
“小娘子太客气了,你帮我那样大的忙,还不曾谢你。这灯若是喜欢,自留着便是。”
“哼!”又是上元那个凶丫头,“既知是大忙,一盏灯就打发了?”
“初一!”何小娘子呵斥。
“自然不是。”五郎笑了笑。
何小娘子又道:
“总是小郎君的东西,不好私留的。那夜一撞,灯穗都打结了。我遂将灯穗皆换过一回,手艺粗浅,小郎君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方才还不曾在意,现下一瞧,果是换过了。
手艺粗浅,显然是何小娘子的谦词。
那灯穗精致得紧,绳结亦是极繁复的式样。短短几日,她竟打得这般灯穗,想必是夜以继日,费尽功夫。
“好精细的手艺!”五郎拨弄着灯穗,“小娘子有心了。”
何小娘子低头笑笑。
五郎有些过意不去,分明自己撞了她,她却不计较,还特地来还灯。
“还未请教小娘子家源?”他道。
“家父姓何,在朝观文殿学士。”何小娘子道。
“原是何大人的千金,是我眼拙了。”五郎道,“只是,小娘子来此,只为还灯?”
何小娘子低下头,有些脸红,只道:
“也不尽是,不过有些好奇。我见谢郎是个君子,为何那日如此……如此莽撞?”
五郎又忆起那日的情境,蹙了蹙眉。
何小娘子又道:
“瞧来,那日的小娘子很是貌美,想必是谢郎的心上人?”
五郎依旧不语。
何小娘子笑了笑:
“我这个忙,帮得有些冤枉。”
听她言语,五郎只抬起眼皮看着她。也是了,他那夜的行径,摆明了是轻薄人家。纵使无心,也总该解释解释。
“抱歉。”五郎道,“是我太鲁莽了。在下与那女子,从前是顶要好的。猛然见她那样,才出此下策,未顾及着小娘子。”
何小娘子审视着他,果然如此!
“况且,”五郎又道,“我与那赵小郎君本有些过节。”
她仔细听来,也不作评说,只默然点点头。瞧上去很是温顺懂事。
“既如此,我也算是义举。”她笑道,“谢郎可当我是朋友?”
五郎一愣,总不能拂她脸面,遂道:
“自然。”
何小娘子心中高兴,咬着唇笑了笑,又道:
“就要上巳了,听闻张夫人在城北近郊起了个雅集,谢郎可去么?”
张夫人?不正是七娘从前的闺塾先生么!她的雅集在汴京顶有名的,小娘子们皆以受邀为荣。
“小娘子们相聚,我去作甚?”五郎笑道。
“谢郎有所不知,张夫人的雅集,虽未相邀,小郎君们亦爱凑热闹的。”她道。
五郎心道:汴京城中最优秀的小娘子皆在,小郎君们自然争相去看。
“谢郎,”她又唤,“张夫人邀我雅集献艺,这是头一回,我有些惶惶。若谢郎在,或可好些。”
原是如此!五郎本欠她人情,既然她开口,焉有不应之理?
他遂笑道:
“承蒙小娘子看得起,定当赴约。”
天气已越发暖了,过些时候便是春风上巳的日子。窗外的花开了好些,朵朵皆是好颜色。何小娘子步回闺房,只立在窗前浅笑着发呆。
她又回身,看向案头的穗子。那本是他灯上的穗子,她私心剪下,又换上自己打的灯穗给他。
她有些沉在心底的开心,只盼着张夫人的上巳雅集。她要他看到最好的自己。
☆、第八十八章 迷仙引3
作为张夫人曾经的学生,七娘与谢菱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许道萍如今才名渐盛,本也有她。只是近日气候变换,她一病下,又去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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