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的酒醒透了?莫不是又想寻我们参军吃酒?”
绍玉白了她一眼,一把抓过洗脸布胡乱抹了一回。
侍女接着道:
“适才小郎君醒来,小的已让人去回禀了。许是过会子就来的。”
绍玉点点头,兀自梳洗更衣。
他自来讲究,再狼狈之时,也是一派端整洁净的模样。
那厢三角亭上,陈酿依旧宿醉未醒。
他趴在凉石桌上,广袖胡乱垂着,衣襟袖口还残着酒气。手边杯盏狼藉,歪歪倒倒不成样子。
忽一阵暖风拂过,吹动三角亭飞檐上拥着的杏花。杏花抖落,几片白瓣似雪,恰打在他的眼角。
“蓼蓼……”陈酿喃喃一声。
他似被花惊,睫毛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眼。
春风杏花天,不想竟在此处睡了一夜。
他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唯有零星的杏花瓣儿,似雪飞落。
昨夜的一切,犹在眼前。她的眉眼,她的的笑,甚至她的软语……到头来。原是个来去无痕的梦!
陈酿深吸一口气,酒意已然半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欲开口唤人,却见侍儿正上来。
“参军醒了。”侍儿施礼。
陈酿撑着起身,依旧一番君子之风,只道:
“我昨夜应是失态了。可有事么?”
侍儿方道:
“王小郎君吵着要见参军,小的见你还睡着,没敢叨扰。”
陈酿点点头,又问:
“昨夜他醉得厉害,酒可都醒了?人还好么?”
侍儿一一答了,陈酿方道:
“我去更衣洗漱一番,你让人收拾收拾,过会子还领他来此处吧。”
侍儿遂应声而去。
………………………………………………
三角亭前的杏花依旧在飘。而此时端坐其中的,再不是昨夜两个痴傻的醉鬼。
二人都收拾得很体面。发髻规整,衣衫也已熏香,去了酒气。
“昨夜吃太多酒了。”陈酿道。
绍玉点头。不过,难得大醉一场,也甚是爽快。
陈酿接着道:
“此前同你讲过,她与我,是有消息往来的。她曾讲过‘问三郎安’。本想此番救她回临安,再与你详述,她人在总是更好些。谁知……”
陈酿轻叹了一声。
绍玉与他相识也许多年了,自然知晓他不是轻易露情绪之人。
此时一叹,心头还不知怎样滴血?
绍玉方道:
“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易地而处,我不定比你做得更好。”
最要紧的是,七娘从未给他易地而处的机会。
“你与从前不同了。”陈酿道。
从前的绍玉,早跳脚起来,对陈酿臭骂一顿,再大醉一场。
“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绍玉道。
也总会有动心忍性的时候。
说罢,绍玉方自怀中取出信笺。因昨夜醉酒,信笺被弄得皱巴巴的。
他铺在石桌上用力抹了抹,方递与陈酿,道:
“昨日喝得兴起,倒忘了父亲嘱咐之事。听闻我要来陈二哥这里,父亲特意让我带来。”
陈酿看一眼,接过,眼底波澜不惊。
朝堂之上本就风云变幻,捉摸不定,一封信笺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拆开看了,又齐整收好。
绍玉一时好奇:
“不知父亲与陈二哥通信,所为何事?”
“你没看?”陈酿问。
绍玉摇头:
“你们是朝堂上的人,我不知看不看得。”
“王大人既要你转交,自然是不怕你看的。”陈酿道,“我这里亦要转一回。”
嗯?
绍玉有些不解。
“这是给韩将军的。”陈酿道。
想来,王大人让绍玉忙着传信,便是避免直接与韩世忠接触,落人口实。
书信的内容提及太子,陈酿并未隐瞒,尽说与绍玉知晓。
“真是奇怪。”绍玉喃喃,“父亲既不怕我看,可我知晓这些又有何溢处呢?”
陈酿遂道:
“你二位兄长已然入仕,唯你超脱。想来,王大人是有让你入仕的打算。”
绍玉一愣。
入仕……
信中的太子……
莫不是,给他指些方向?
亭下的风刮得更急了些,一丛杏花摇晃,抖落白雪一片。
陈酿放眼瞧去,感叹了句:
“要变天了。”
………………………………………………
而金国这头,七娘已在完颜亶府上住了十来日。
完颜亶痴迷汉学,府邸更是将汴京那些庭院学了个八九分。七娘有时置身其中,总觉得回到了故国,回到了汴京。
只是一想到完颜亶,她不由得背脊一凉。
近来,除了讲学,她几乎不曾与他说话。若不是他,七娘如今早已随陈酿归宋,哪至于还拥着一个故国的错觉?
她冷笑一声,仰头不语。
杏花都开了。
此处亦有杏花,却开得畏畏缩缩,终不及故国的娇艳姿态。
完颜亶捧着一大摞书卷行来,只立在七娘身后不远处,默了半晌不语。
杏花树下的女子,如宋画一般,人比花娇。
“谢七先生!”他唤道。
七娘闻声一怔,举步朝别处行去。
“先生!先生!”完颜亶哒哒哒跑到七娘跟前,因着捧书,气喘吁吁的。
七娘冷着一张脸。
她开始左右挪移,却依旧躲不过完颜亶。
“先生果真不理阿亶了么?”他抬起眸子,瞧着真挚无比。
七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若非知晓他的手段,还真当他是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
算来,真正不知世事的黄口孩童,也只有当年的七娘吧!
她低头一声自嘲的笑。
“先生,你就与我讲一句话好不好?”完颜亶伸出食指,“不,就一个字!”
“让。”七娘道。
完颜亶眼中半分惊喜半分失落,只道:
“本来,阿亶有些师爹的消息。既然先生不理我,那我便不说了。”
说罢便要转身。
“等等!”七娘想也未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的消息,多是通过朱凤英的《告天下书》传出。而陈酿的消息,因着完颜宗廷的刻意封锁,一直不得。
她秉着呼吸,道:
“你说。”
完颜亶抱着一怀书卷转身,勾起嘴角:
“那我说一句,谢七先生亦说一句。不拘先生说什么,只要与阿亶讲话就好。”
“好。”
“真爽快啊!”完颜亶道,伸手指向一旁的杏花,“咱们往杏花树下慢慢讲吧。”
七娘点了一下头。
完颜亶已然朝杏花树奔去。七娘望着他的背影,忽生了些感慨。这孩子太过聪敏,又颇具胆量学识。
金国,怕是要变天了……
这一年,正是绍兴元年。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寸金1
金国皇宫的一角,难得吹来一阵暖风,杏花又开始飘。
七娘身着汉家衣裙,立在杏花之下,掐指算来。
大宋的纪年,已是绍兴九年了。
不觉间,她来金国已整整十年。自九王府,到完颜亶府邸,再到如今居住的金宫,弹指一瞬,白驹过隙。
七娘抚上自己的面颊,望着莹白的杏花有些痴然。
人是越来越老,花却越开越娇。
忽而肩头一颤,只觉一件衣衫自身后披过来。
“先生身子不好,此处风大。”
七娘闻声回头,眼前的人长袍玉立,身形魁梧,比她高出许多。
当年卖乖充楞的孩子,如今弱冠有三,已是金国的君主。五年前,金主病逝,完颜亶登基为帝。
这孩子,是个说到做到之人。
七娘遂侧身避过,将披衣取下,交到长辫侍女手中。
不知是否恍然,完颜亶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我想去看看表姐。”七娘道。
完颜亶点点头,对于七娘的行径,他是不大限制的。只要在大金境内就好,只要她不逃就好。
“我陪先生去吧。”他道,“那处路不好走,学生有些担忧。”
“不必了。”七娘淡然一声。
说罢,她转身便走。未有甚解释,亦未有甚流连。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她的一切,理所当然地不与完颜亶相关。
完颜亶叹了口气。
十年了,她从来这般冷冰冰的,软硬不吃。
“多派些人跟着。”完颜亶向身后侍从道,“谢七先生若少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侍从们施礼应声,早已习惯新皇的威严。
………………………………………………
马车咯噔咯噔地行,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偌大的草原之上鲜有人烟,偶有几只牛羊行过,悠闲而恣意。
此处是五国城近郊的坟场,埋的多是汉俘。
马车在一处停下,七娘拖着汉家衣衫,缓步下马。
表姐,七娘又来看你了。
五年前,金主病逝。个中缘由,旁人不知,七娘与朱凤英皆是心知肚明。
朱凤英在金宫忍辱多年,不就是为得那一刻的痛快么?这倒真是表姐的性子!
相似小说推荐
-
你一定会后悔的 (公北) 2018-06-15完结自卑敏感农村女孩与大城市富家公子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于招弟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自卑敏感,几...
-
她算什么男人 完结+番外 (仙人吃土) 2018-05-16完结初见夏子莳,她坐在窗边,翻着一本《本草纲目》。明眸皓齿,肌肤如玉,白色衬衫松松垮垮。魏荇心颤,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