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垂下头,只扶着她的妆台,忽一声轻微地冷笑。
他道:
“可此物,与我有关,不是么?”
七娘瞥他一眼,挺身护在妆台前,只道:
“我的东西,怎会与你有关?”
“你当五哥瞎么?”五郎无奈。
他摇摇头,一把推开七娘,直将小笺取出来!
七娘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阿珠惊恐,忙上前扶着。
记忆里,五郎只推过七娘两回。
第一回,是二人在承德堂争吵,七娘将卞大娘子送他的袍子,染上墨迹。第二回,便是眼下了。
原来,俱是为着同一人。
五郎只步步逼近。
他举着小笺,满脸质问神色,道:
“其上字迹,你我心知肚明!”
七娘退至墙角,细细喘着气。
她拂开阿珠,直瞪着五郎,亦猛地推他一把。
“谢润!”七娘直呼其名,“你要看,那你便好好看!你看上千遍万遍,就能将她看回来么?”
七娘趋步至窗边,见五郎已看起来,心绪有些莫名的激动。
她又道:
“人已没了,看不看的,又做什么来?不过是徒添自己的烦恼!”
五郎才看罢,闻得七娘言语,忽猛地回身。
“什么叫,人已没了?”他直望着七娘,“什么意思?”
七娘亦直直看着他:
“还能什么意思?”
“可她年纪轻轻的……”五郎喃喃道。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般寿数,也不止她一人。”七娘叹道。
五郎站将不稳,只觉眼前一片茫然。
他霎时猛退后了几步,撑着案头,才不至倒下。
七娘看着他,又觉心疼又觉可气,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默然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而于五郎,则更有一番惊悔交加。
手中的小笺,卞大娘子的死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直教人猝不及防。
她因着谢府的威胁,无奈从良于别家,至如今骤然离世,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切,岂不尽是缘起五郎,俱是他造下的冤孽?
五郎将小笺握在手中,越握越紧。
他拳头并着眼眶,已然涨红了。
“五哥……”七娘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五郎忽看向窗外,飞花时节,一片断井颓垣之势。
“七娘,”他叹道,“你只道她是受人摆布的薄命人。五哥我,又何尝不是呢?”
卞大娘子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任人欺凌。
而五郎,眼前的荣耀富贵,纵了他半生任性自由,亦生生铸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五哥,我不明白。”七娘深深望着他。
“浊浪滔滔,俱是黄河浪里人。”五郎感慨,“有朝一日,你会懂的。不过,五哥希望,你一生都不要懂。”
七娘一知半解,看看他,又看看窗前的落花。
如今,赵廷兰身在洛阳,卞大娘子灵前冷清。
五郎想着,无论如何,是要去送一送的。
虽知无用,他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要去。
也不知是成全了她,还是成全自己。
次日,五郎一身素袍,是从未有过的寡淡。
他踏着落花,只打马朝鲁国公府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伤春怨7
卞大娘子的灵堂,布置得很是隆重。对于一个小小侍妾,已是太过了。
何况,是那样一个侍妾!
谢菱在灵前守了半夜,更深露重,丫头们劝了许久,方才劝回去。
她流了许多眼泪,食不下咽,一副伤心断肠之态。
谢家大娘子谢芝自尽时,也不见她这般。不知道的,还当她真去了个姐妹!
鲁国公府众人,一时颇有称赞。
皆道谢菱体恤妾室,不妒不骄,是位难得的长孙媳。
天刚蒙蒙亮,谢菱一刻也不耽搁,便继续往卞大娘子灵前守着。
五郎至鲁国公府时,下人们着实一惊。
只见他素袍落落,不苟言笑,是位极清俊的小郎君。可细细想来,似乎平日也不大来往。
有管家媳妇认出他,忙殷勤上前,只笑道:
“什么风把谢五郎君吹来了?”
五郎本有些风流讨喜的名声。众人一听是他,皆拥在不远的湖山石后,好奇地要看。
五郎却目不斜视,只负手道:
“听闻八妹妹房中,没了个要紧姬妾,特来祭拜。”
不过一个姬妾,惊动谢家五郎来?
管家媳妇霎时有些愣然。
湖山石后的众人,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五郎见她们神情,又添上一句:
“以慰八妹妹劳苦。”
管家媳妇闻言,心中忙打着算盘。
不是说,谢娘子因着生母的缘故,在闺中时,很是不受待见们么?
怎么这会子,不过房中死个侍妾,也有他家嫡出的小郎君特来帮衬?
管家媳妇回过神,一面带路,一面赔笑道:
“咱们国公府虽比不得贵府,可上至鲁国公夫人,下至丫头婆子,皆把谢娘子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五郎随她行去,只敷衍地应了一声。
管家媳妇偷偷瞧了五郎一眼,见他神情默然,莫不是觉着国公府对他妹妹有所苛待?
管家媳妇又道:
“如今谢娘子已理着家事,老鲁国公夫人很是赞许,还说让谢娘子掌家呢!”
五郎闻言,依旧一脸冷漠。
他顿住脚步,自荷包里摸出些散碎银子,递与管家媳妇。
他只道:
“这位嫂子,如今尊府有丧事,还是安静些的好,以免惊扰亡魂。”
管家媳妇一愣,这才觉出自己的唐突。
人家本是奔丧来的,自己这等聒噪,倒显出十二分的不尊重来。
她忙赔礼。此后路上,五郎不问,她便再不多说什么。
多说多错,祸从口出,还是沉稳安静些的好。
五郎方至灵堂。
眼见着光天化日,灵堂之中,却依旧满是阴冷之感。
五郎双手环抱,搓了搓手,这才迈步进去。
谢菱亦换上一身素缟,头上无甚配饰。
只见她跪坐在灵前,一身颓然,不停地朝火盆中烧纸钱。
案上的长明灯燃得极好,不时有丫头往来添油。
见着五郎进来,谢菱自作惊讶神情。
她忙起身相迎,又行过万福:
“五哥怎的来了?”
五郎见她安排得这等妥帖,忽有千般感激,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遂扶了谢菱起身。十几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谢菱亦被这举动惊得愣住。她身子一僵,默了一瞬,才由他扶起。
五郎方道:
“听人说,你房中的侍妾没了。想来你很是操劳,七娘托我来看看。”
这谎话说得蹩脚。
鲁国公府又不是抛头露面的街市,况且赵廷兰亦不在。
七娘若想看她,怎不自己来?
谢菱心下自是明白,也不说破,只道了声谢。
五郎接着道:
“既来了,八妹妹容我上注清香吧!”
谢菱点头:
“死者为大,这个自然。”
一时,钏儿捧了香送上。又有丫头捧了清水、手巾,很是尊重讲究。
五郎先净过手,方才上前点香。
他不苟言笑,亦不曾触景生泪。这张无悲无喜的面孔,内里又该是怎样的翻腾?
五郎向来无拘无束些,纵使求神拜佛,还不曾如今日一般虔诚。
他恭敬上过香,又磕了三个头。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可在旁人看来,总有些奇怪滋味。
礼毕起身,五郎只望着卞大娘子的灵位,依依不舍。
可似乎,也并无理由再逗留了。
再舍不得,终究,不也是被自己生生舍弃了么?
她的人如是,何况今日一个灵位!
五郎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他从一开始便知晓真相,结果会不会不同?
他逃避着不去回答,不去深究。
可他心中未必不清楚,即使如此,他依旧会舍了她,舍得干干净净。
五郎忽一声自嘲地笑。
那么,他今日的祭拜,是否又算是兔死狐悲呢?
正待告辞,却听门外喧闹了起来。
只见丫头茉儿蓬头垢面,发髻散乱,衣衫亦不大规整。
她满院子乱跑,又有婆子媳妇跟在后天追。
茉儿一会子指东,一会子指西,口里还喃喃有词:
“有鬼!有鬼!”
她满脸惊恐,眼看着就要往灵堂冲,一众婆子媳妇吓得直去拦。
眼下谢家小郎君在呢!若有甚冲撞,哪里是她们担待得起的?
“小蹄子!你给我站住!”只听李嬷嬷怒斥。
茉儿刚冲至门边,闻声忽猛地顿住。
婆子媳妇们才松一口气,却见她回过头咧嘴一笑,倒不见了适才的惊慌。
茉儿一脸兴奋好奇,直像个孩童:
“我同你们讲,这里面有鬼!咱们抓鬼去!”
她话音未落,便直冲了进去。
婆子媳妇们气得直跺脚,再不顾体面,忙追着进去。
恰见着茉儿,灵堂中人大惊失色。
谢菱霎时站起,不住地往后退,一面举起握着丝帕的手,直指着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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