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英讪讪笑道:
“已说了,家中备着姐姐的册封礼,尽忙呢!如何顾得上游玩?”
“我亦如此说的。”七娘点头,“可楷兄说,又不是你受册封,哪有那么些事可忙,想是你故意躲着他!”
朱凤英瞥了七娘一眼,脾气又有些上来:
“躲他?我也犯不着!”
此时她总算见得些生气,七娘方道:
“可我觉着,楷兄所言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朱凤英斥道,“我为何故意躲他?”
七娘撇撇嘴:
“那便要问表姐自己了!”
朱凤英被她逼得无奈,直指着她:
“好哇七娘!你如今学着和外人一道编排我,究竟谁才是你表姐?”
七娘拉下她的手,卖乖笑道:
“自然你是我表姐,可他也是我楷兄啊!”
朱凤英没好气地抽回手,再不理七娘。果然,一旦提及他,她还是那般地心慌。那恼人的心慌!
她看了七娘一眼。身旁这个不知世事的小表妹,怕是还不知赵楷的心意吧?只把人家当做太学的兄弟,成日楷兄楷兄地唤。
不过……朱凤英脑中忽一个激灵,若是七娘无心于他,是否自己……
她猛来了精神,忽一转身,直直对着七娘:
“七娘,我只问你一件事,你需如实答我。”
七娘只怔怔看着她。表姐何时这样认真过?倒叫七娘一脸的不知所措。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表姐,你说……”
朱凤英深吸一口气,正待相问,却见琳琅微笑着往这边行来。
正要出口的话,只得生生咽回。
只闻得琳琅笑道:
“小娘子,郓王传话来,邀小娘子与朱小娘子步月呢!”
七娘听罢,又转身向朱凤英道:
“表姐方才要问什么?”
朱凤英瞥琳琅一眼,回回都是这个死丫头!
她无奈摆摆手,只道:
“罢了罢了!待你步月回来,再问不迟。”
“表姐不去?”七娘不解,分明也邀了她的。
朱凤英叹了口气,又作先前的托腮状:
“便不去了罢。”
七娘直直看着她,一面道:
“还说不是躲着楷兄,眼下清闲无事,怎么去不得?”
“我……”朱凤英一时哑口无言。
七娘莞尔一笑,拉她起身:
“走吧!便当作是我邀你的。今日大表姐大婚,你若拂我的面子,便不是待客之道了!”
朱凤英无法,只得由她拉扯,随她而去。
她心中未必不想见他,未必不想去。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确不是全无由来地胡说。
只是,她如今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太多头绪不曾理清,积压在心头,一时又不知如何与他相对。
好在七娘固执,硬拉了她去,使她不至于太过狼狈,这才好留得心中那一丝傲气。
一路行来,树上挂满了宫灯,星星点点,缤纷绚烂,倒像极了上元佳节。
宫娥纷纷低头前行,衣冠华美,裙钗俨然。她们手捧葡萄美酒,御制佳肴,迎来送往,总是络绎不绝。
有见着朱凤英与七娘的,便停下行礼,罢了,又匆匆而去。
喜宴上又传来乐舞之声,七娘回头看了一眼,心下牵挂,又想着回去看歌舞。
只是,既已至此,总不好拂人脸面。况且,朱凤英还是她强拉着来的,自己又如何好先走?
一时二人停下,层层宫灯中,恰见着郓王身影。
他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只见他今日着一件钳色云锦秋袍,是从前不曾见过的,又得玉冠束发,贵气无方。
他闻听脚步细细,遂缓缓回过身。微风轻吹起衣角,灯火并着月光,恰映上他的侧颜。
他还是带着那一方温润的笑,恍然间,竟是比月色还温柔的。
朱凤英一瞬晃神,霎时不知天上人间。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诉衷情3
从前不曾察觉,亦不曾过多在意,郓王,原是这般好看的。
朱凤英看得有些痴了,似欣赏一册古书,总想窥探他心中所想,却又舍不得翻开。
见她们来,郓王笑意更深了些,只听他唤道:
“莨弟。”
七娘亦笑了笑,郓王虽贵为皇子,却为人随和,从不张扬,她是顶喜欢与他说话的。
七娘上前几步,亦应到:
“楷兄,前头乐舞正盛,怎么想着来此步月?”
郓王笑道:
“莨弟不知,秋来夜里易生霜华,恰应了霜月二字。这等意境,古来难得,到底不敢辜负。”
朱凤英顺着他的话,望向天上新月。月牙清瘦,倒比满月时更得风韵。
花叶上染了泠泠清霜,他所言“霜月”二字,原是有个天然的出处。
见朱凤英不言语,郓王只好奇地看向她。
往常这个时候,朱凤英或是抬杠,或是打趣,早已闹得人头疼。今日不知怎的,竟这般安静。
“凤娘有心事?”郓王忽问。
朱凤英微微一颤,只轻轻摇了摇头。
郓王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只与七娘面面相觑。七娘亦不知她究竟怎么了?自来之时,便一直心不在焉,全然不似往常。
郓王自行过去,又问:
“前几日相邀出游,你怎么也不来?”
朱凤英抬眼看他,他已然立在身侧。
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娘,低声道:
“飞鸟尽,良弓藏,这可是你自己诗中说的!你既已与她人约黄昏后,想来,我也该功成身退了。何苦跟着碍眼?”
她言语之间,自是捻酸。从前她也凶他,可此番,却觉出些不同。至于何处不同,为何不同,郓王一时却想不明白。
“好军师,”郓王亦低声,“路还长着呢!你真忍心解甲归田,留本王单枪匹马的?”
“哼!”朱凤英一声冷哼,“你威风凯旋,于我有什么好处?何苦来的!”
郓王一咬牙,作出极其痛心的模样,只道:
“黄山谷的《花气熏人帖》!”
他竟连这个也舍得?那《花气熏人帖》,本是本朝大家黄庭坚所书。短短二十八字,笔势苍劲,拙胜于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名帖!
朱凤英曾于宫中见过一回,回府后,便凭着记忆临摹。谁知,她竟两日不思饮食,生生饿晕了过去。
此事在汴京城中一时传为佳话,更坐实了她“汴京第一才女”的美名。自此,天下无人不知,她朱凤英是爱煞了《花气熏人帖》。
不想,这字帖竟然到了郓王手中。
朱凤英直瞪着他,他倒是好生大方!可他越是大方,她心中便越不痛快。
“又想钓我?”朱凤英摇头冷笑,“我不稀罕!”
才说罢,她便疾步行远了些。
郓王巴巴地追上,颇觉恼人,只道:
“你胃口未免太大了!这幅字帖,本王可是真真切切地剜肉啊!”
本当朱凤英会二话不说地应下。那可是黄山谷的《花气熏人帖》啊!旁人要看一眼,他还舍不得。如今这般拱手相让,她却是不领情!
朱凤英瞥他一眼,将头仰得很高:
“剜肉?喂我这只鹰么?”
还不待郓王说话,倒是七娘看着着急。
她试探地看向那二人,他们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背着自己说些什么!
她遂道:
“楷兄,表姐,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那二人一愣,自顾自地言语,竟忘了七娘还在。
郓王忙笑着至七娘跟前,只道:
“凤娘近日总避而不见,我是怕自己得罪了她,正赔不是呢!”
七娘看朱凤英那生气模样,这倒也说得通。
她又踮脚看了一眼前头的乐舞,似乎很是好看呢!
她方回过头,向郓王道:
“楷兄,你好生赔不是吧!步月着实有些无趣,我回去看一会子歌舞。罢了,你将表姐送回来便是。”
郓王正待挽留,却见七娘已带着丫头趋步而去,连背影亦染着兴奋。一转眼,早不见了她身影。
郓王低头笑了笑,若无朱凤英,还真是摸不透这谢七娘的性子啊!
“你看,”他回身向朱凤英笑道,“本王还需请凤娘,重出茅庐。”
“别!”朱凤英冷眼看着他,“你不是刘皇叔,我亦不是诸葛孔明。”
“是是是,”郓王作揖,“可你是莨弟的表姐啊!”
“莨弟?”朱凤英叹了口气。
对着七娘,他便是兄弟相称,亲密得很;可对着自己,从来只有一句“本王”!
朱凤英背过身去,言语间,自有一番斩钉截铁:
“我不会再助你了!”
这句话,既是说与郓王,更是说与自己。
凭什么自己要做违心之事,凭什么要委曲求全?他贵为郓王又如何,七娘是她亲亲的表妹又如何?
她朱凤英,从来便不是与自己为难之人!
郓王见她态度坚决,也不知是否又得罪了她,只愣在哪里,一时不知该些说什么。
她回过身,倒不见了方才的气恼。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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