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虽然瞎,但是这种动静是可以听出来的好嘛,信任苏晏的医术,不代表在苏晏随手丢了东西到他要喝的药汤里,原随云还能一点不顾忌,“苏云,你加了什么进去?”
“无妨无妨。”苏晏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慢吞吞地又挑了两味药下去,“最多苦上一点,药效还要更好。”
那回的药真是苦得人□□!
再说这苏晏辞别了原随云,去的却是花满楼的百花楼。
花满楼的眼疾比原随云还要严重一点,哪怕苏晏更早为花满楼治疗,如今的恢复状况怕也还是及不上原随云,仍旧需要再调整一下药方子并佐以针灸。
“我并不着急。”花满楼是个哪怕双目失明都能活得很好的人,他甚至早就接受了自己此生不得再见光明,如今遇上了一位神医,已经是他的幸运。
而且,花满楼总是把朋友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今天发现苏晏有些反常,不免要关心一下,“苏大夫若是有事,暂缓也是无妨。随云的眼睛好得如何?”
苏晏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花满楼一点,原随云心思太深,装出来的样子倒是似模似样,不过苏晏可是见识过康雪烛那样变态的人物,事发之前万花谷中谁人不夸赞康雪烛的风度本事。
有些话苏晏不会对原随云说,却可以告诉花满楼,所以这回他到底是开口了,“我的名字不是苏云。”
以前苏晏还以为自己好歹是万花的杰出人才,又一直跟随苍云作战,说不定在历史上有被记上一两笔,这才取了假名,结果云雁这样的军中将军都没留下名字来,仍旧直接用了本名,他就更不必担心了。
只是花满楼不曾问过,苏晏也就不说,最多是拿假名去糊弄了一下原随云,真要说起来,苏晏对花满楼的自我介绍仅仅是“我姓苏”三个字而已。
“我叫苏晏,海清河晏的晏,也是说书人说的那个苏晏。”苏晏只要一想到那些说书的内容,也难免有点头大,他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怎么被传成了臂能跑马的汉子?
早些时候那些传闻,苏晏差点以为是苍云军哪个大舅哥死过来了,后来再听了点新故事,这才肯定下来真是自家的云雁丫头。这一回他和花满楼说自己是苏晏,几乎有种羞耻PLAY的感觉,刚刚才听了白莲花苏晏宅斗二三事呢……
对比之下,隐元会虽然收费贵,但是简直不能更良心!
花满楼也是拿绸布蒙着眼,在全好之前不可见光,虽然他已习惯了眼前一片黑暗,也瞎如蝙蝠,可毕竟不能看见苏晏脸上的表情,倒省了苏晏太过尴尬。
说书人说的那个苏晏……花满楼愣了一下,微微皱了一下眉,却是立刻又笑了,“我是花满楼。”
互通姓名,便作相识好友。
苏晏这个人,是突然出现在花满楼的小楼里的,凭空地就多了个人,还瞒过了花满楼的耳朵,不过花满楼很快就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所以他没有问苏晏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历,就救了这个人留在百花楼,一留就是这么十余日。
安史之乱一乱就是好几年,而苏晏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这么活到了这场战乱的尾声,可惜他还是不曾见到那罪魁祸首授首,因为他也死了,也不曾活过那个乱世。
替师兄挡了一箭,苏晏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几乎要愈合的伤口,当胸的那一箭却不见了,而他面前的人一瞬间瞳孔紧缩,却依旧救了他。然后苏晏就知道了,这里的确是小姑娘想要看到的太平盛世,却是大唐之后的几百年,大唐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那有什么用!不是大唐,没有万花没有云雁……
苏晏活着,却像是失了魂,他只是看着盛世的太平,等死后好与小姑娘说上一说罢了。
这样的活着,未免太可悲了一点,苏晏当了三天的行尸走肉,到底还是一把抓住花满楼的手开始把脉,“你的眼睛我能治。”
身为医者,有病患在眼前晃来晃去简直不能忍!
然而也仅是为人治病,秉持医者仁心罢了,苏晏的心还是缺了好大一块,直到花满楼托他为原随云看眼,他又从原随云那里听到了苍云二字。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苏晏却又觉得有希望也就很好了,哪怕仅能得见故人也不错。
然后他边养着自己的伤便给人治眼睛,又听到了很多很多故事……
到了现在,苏晏心里缺掉的那一块,已经被补得满满的了,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矜持地微笑,反而是让花满楼不用细察都能感受到他的欢喜,“再为你针灸一次,我要启程去找一个人。”
“云雁如今应当是在平寇归来的路上。”花满楼知道早先苏晏就想去找苍云所在了,可云雁却在海外和史天王对峙,如今正是该凯旋而归的时候。
说完这句,花满楼又有点犹豫地开口,“你……”
苏晏猜出花满楼想问什么,不过他自己也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翻找一下医书,“只是遇到了一点意外。”
“花满楼,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我听说你找到了一个神医?”陆小凤在那回出海遇宫九的悲剧之后就找了个地方休养他那受伤的心灵,这回回来听花老爷子说花满楼的眼睛有治了,立马赶到了京城的百花楼——这到底算是花家一片心意,仿得与江南那座也一般无二。
虽然是个不请自来还喜欢跳窗户的,花满楼也还感念于陆小凤的关心,笑容更深了几分,却不好动。苏晏拨了拨扎在花满楼穴道上的金针,轻轻一挑收回手中,“好了。”
陆小凤吃了一惊了,“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就是简斋先生也没有这么好的下针本事。”
顿了一顿,他又笑道:“喜事儿撞到一起了,小云雁凯旋,又得蒙皇上赐婚,而花满楼你说不准还能亲眼见着小云雁凤冠霞帔……”
凯旋或是花满楼的眼睛痊愈当然都是喜事,可云雁被赐婚苏晏的事,陆小凤想想就要先在心里叹上口气,别人不清楚,陆小凤却是听过云雁说起自己来历的——苏晏应当也是大唐的人,最是风雅的万花谷出身,又和云雁两情相许,这姻缘的确很好,可在大庆去哪里找一个苏晏来和云雁成亲?
江湖上传了那么多不靠谱的传言,却没有人再去辟谣,陆小凤当初给云雁去了两封信便什么都明白了,那能怎么办呢,帮着瞒着呗。
如果这里只有花满楼在,陆小凤可能还漏个口风,可现在这里多了个帮花满楼看病的神医,他就不能乱说了,只是接着之前的话说,“就是之前收拾无名岛的时候,小云雁受了伤,被个大夫给救了,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么。一个云雁一个苏晏也是缘分。”
花满楼:“……”
他略带迟疑地转向了苏晏的方向。
这特么算什么事!!!
苏晏整个人都要炸了!别跟他说什么风度气度之类的东西,他还在这里呢,云雁丫头打算和谁成亲去!他黑着脸,几乎是咬碎了后槽牙,“我就是苏晏。云雁现在到哪儿了!”
连陆小凤也愣住了,然后他就被苏晏一把抓住冲出了百花楼。陆小凤能这么快知道皇帝赐婚的消息,当然是因为他才亲眼见到,大军凯旋而归,如今将士也正要进城了,苏晏把轻功运到了极致,只管依着陆小凤指的方向跑。
明明隔了那么多的人,却因为是日夜在心间描绘的容颜,苏晏一眼就看见了那身披玄甲的女将,他的云雁如今已经真的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真正见面的时候,苏晏才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思绪担忧到底有多可笑,他终于恢复了以往从容不迫的温和笑容。
隔了人山人海,云雁也一眼认出了……陆小凤,陆小凤在向她招手。
手上缰绳一勒,麟驹乖乖转了方向,云雁才走近了那么一点点,就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几乎在所有人眼中,她都该是流血不流泪的人,可这时候她连说话都带了颤音,“苏大……苏晏。”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真的是苏晏!陆小凤喘了口气,小云雁的口味是不是有点重……等等,他需要站在朋友那边,说不定人家有点什么苦衷。
熟悉的万花服饰,熟悉又有点陌生的面容,云雁一把抱起苏晏,把头埋在他胸口,这才又有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真好,这样真好。上天……未免太眷顾我了。”
被抱起来的苏晏:“……”
他伸手揉了揉云雁姑娘的头发,带着说不尽的宠溺和包容。
跟过来的南宫灵几人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瞎了,这种诡异得和谐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开那个孩子啊统领!但是统领被那个孩子顺毛了……
云雁似乎也察觉到在这大街上说话也不方便,伸手把苏晏也放在了麟驹上,她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晏,你这样我都差点看不到你了,那么多人,都把你挡住了。”
隔着人山人海对望是很美好不错,前提是对望的两个人都要足够的高才行,偏偏苏晏缩水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变成了十二三的小少年——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魅骨扔了一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