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觉出河风的凉意,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朝西一望,这下了不得了!
夕阳余晖下,大河水位退了,河两岸的浅水处,银光闪光,全是跳动的鱼!
小石头生于斯长于斯,也没见过这自然奇观。
他慌忙指给于乔看,于乔先跑到近处河岸,东南西北、四面八方,水位退了,全是未来得及逃到深水区的鱼。
再往远处看,河的上游、下游岸边,此岸、彼岸,也全都是鱼。
鱼身光滑,跳起来银光一现,没有跳起来的,在浅水区焦灼地游,搅起了水底的泥,搅起了水面的涟漪,一派热火朝天。
小石头意识到时间已晚,他需要即刻带于乔回家。
他在犹豫间,于乔已经投入新一轮战斗。
上游水库突然关闸,原有的大河,宽度缩减了三分之一。
在水位退去的三分之一河床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水坑。鱼的种类和大小都刷新了于乔的认识。
她一个水坑一个水坑地拣鱼,小鱼直接放过,大鱼直接扑上去按住……
她穿着一双白色布鞋,此刻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湿了干、干了又湿……
她边埋头抓鱼边喊小石头,让他给她找更大的瓶子。
太阳很快沉到西山下,气温也降下不少。
于乔被水和汗浸过的衣物,再也抵挡不了河边的冷风。他们俩周围摆了好几个瓶子,还有一个白色的油壶,底子已经漏了,只能拧紧盖子,头朝下放着。
俩人四下张望,近处的水坑被扫荡过了,远处的水坑还有很多。
显然,鱼是抓不完的。远处的水坑里肯定还有鱼,只是过了水位骤降的阶段,鱼们适应了,不再躁动地跳来跳去。
俩人停下才觉出累来,不止累,还饿、还冷,还不甘心。
踌躇间,听到远处一声喊——是小石头的爷爷,俩小孩巡声望去,爷爷后面跟着好几个大人,其中就有陈一天。
于乔捧着好几个瓶子,瓶子里面挤挤压压的,装满了鱼,几乎没装什么水。她呆呆地看着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显然,来者不善,看来要挨骂。
小石头也有不祥的预感,但是,他的感觉和于乔略有出入。他预感的不是挨骂,是铁定要挨打了。
此刻,如果有上帝视角,就会看到双方对峙:一方是两个孩子,另一方是一群壮年男人,中间夹杂着一个学生打扮的少年。
两个孩子怯怯的。于乔站定未动,小石头挪着步子往前走,怀里倒着抱个方型油壶,壶底朝上敞开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鱼搅作一团。
大人们停下来,人群里冲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小石头的爷爷。
小石头怀里的鱼更焦躁了。
他三两步跨到男孩面前,飞起一脚,踢在孙子的屁股上。
☆、血泪含悲啼-9
小石头被抽去骨头一般,腆着肚子飞了出去。怀里装鱼的油壶也没搂住,连鱼带水洒了一地。
于乔抓了一天鱼,看到鱼洒在地上,不能忍。
她放下怀里的瓶子,连滚带爬地去抓地上蹦跳的鱼。
有人上来拉住小石头的爷爷,劝解几句,意思大概是先回家再说、别把孩子打坏了、找到了就没事了……
于乔眉毛胡子一把抓,连鱼带草棍儿、沙子囫囵把鱼往油壶里装,小石头被踢得跪在地上,没哭出来,也呆呆地看于乔救场。
有的鱼蹦来蹦去,身上沾满了沙子,逐渐失去水分和光泽,就要没救了,这场面让于乔异常心焦,慌乱间不知道该先救哪一条。
目不暇接时,眼前多出一双脚来,43大脚,系带休闲鞋。
于乔站起来,和陈一天对视,陈一天没有表情,但是于乔知道,此刻他很生气了。
两个大人拉着小石头爷爷,没让他再对小石头动手。
一群大人押着俩小孩回家。
一路上,找来帮忙的大人各自散了。走进院子的,只剩下四个人:于乔和陈一天,小石头和爷爷。
陈奶奶和小石头奶奶都在,屋子里已经开灯了,当真是天色已晚。俩孩子依旧抱着那些鱼,默默放在墙角。
等于乔放下鱼,回过头来,迎面被陈奶奶抱在怀里。
陈奶奶身上有特殊的气味,混合着体味的一丝奶香,室内又温暖,于乔莫名其妙地闷在奶奶怀里哭了。
小石头无计可施,后脑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挺疼的,也不敢哭,无声地咧了咧嘴。
小石头奶奶看了爷爷一眼,接着一声暴喝:“该!”
陈奶奶怀里搂着于乔,忙出言阻止。说都是孩子,玩起来忘了时间,都平安回来了,就没事了。也不怪小石头,别再把孩子打坏了……
小石头奶奶接着说:“打你都是轻的!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让你去井边,不让你去大河,说没说过?啊?说没说过?”
面对追问,小石头像小鱼吐泡泡一样,咕哝一句:“说过。”
“说过多少次啦?啊?你今天还去!不光自己去!还带着于乔去!”
说着转身去找家什,捞到一把鸡毛掸子,小石头站在地中间,感觉后颈一阵阴风,吓得缩紧肩膀,眼睛闭得紧紧的。
所幸鸡毛掸子没落下来,鸡毛掸子被陈奶奶拦了下来。女主人抹了一把眼泪,又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进了厨房。
小石头奶奶端出两碗面,招呼于乔和陈一天来吃,转身又去盛了一碗,给老伴去进屋。
陈奶奶又盛了一碗,叫小石头来一起吃。
下午,大人们集体出动,找了他们好几个小时。
留在家里的陈奶奶和小石头奶奶的晚饭也是随便吃的。
于乔至今不明所以,只觉得面条好香。
宽面条,里面加了蘑菇和葱花,还卧了一个鸡蛋,为了驱寒,还撒了姜丝。
于乔吹了一天的河口风,衣服裤子半湿,又挨了一顿训,嘴里的面条就成了救命粮。
她低头猛吸面条,时不时看一眼小石头。小石头先是挨了一脚,又挨了一巴掌,自知理亏,已经做好抵御暴风骤雨的准备,没想到,两大招之后,是一碗面。这碗面对他而言,和于乔一样,是归属、是福祉、是原谅、是个不错的句号。
终于有一次,于乔看他时,他也正看于乔。俩小孩交流了一下眼神,于乔偷瞄了一眼墙边的鱼壶,俩人隔着两碗面蒸腾的热气,诡秘一笑。
俩人相视一笑的同时,陈一天“啪叽”放下筷子,转身回了房间。
当天晚上,于乔被河水吸去能量,又吃了一肚子姜丝鸡蛋面,早早就睡过去了。
※※※※※※※
陈一天和陈奶奶却没那么早睡,陈一天的态度很明确:不能长期收留于乔,这孩子太野了,不服管,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没法跟于香交待。
陈奶奶也被当天的事吓够呛。嘴上跟亲戚说不急,孩子这么大了,不会有事,肯定在哪玩忘了时间。可是心里哪能那么笃定呢,镇子有口废弃的古井,没遮没拦,以前听说有人掉下去过,镇上的家长都不让孩子去井边玩;几年前还有一家人丢了个五岁的孩子,在巷子里玩着玩着就丢了,据说是有过路的人拿糖骗走的;还有当天俩孩子去的大河,听镇上的传说,七八十年代,有个老太太家里穷,儿女又不养她,自己在嘴上绑了个手帕,跳河自杀了。临死为了让别人找到她的尸体,还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河边的树叉上。后来有小孩在河里游泳,说河里有人扯他的腿……
俩孩子不见了,叫上亲戚们出去找时,陈奶奶心里什么坏事都想到了。一方面是自责,想自己刚回到老家,也没来得告诉于乔几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另一方面也多心,无论孩子有没有事,毕竟轰动了亲戚家和四邻,还是给人添了麻烦;最关键的是,于乔如了事她要怎么跟于香交待?
所以陈一天一表态,她也无从反驳。按说于乔也确实不对,去哪也没打声招呼,这是相安无事,人回来了,要是有什么意外,别说陈家跟于香这层关系,就冲于香故去的父母,出点事也够后半辈子懊恼的。
但是陈奶奶相得周到一些。一来,她觉得于乔虽然贪玩、性子野,但也不是无法管教。平日里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照做,小孩也聪明,可以沟通。二来,于香孤苦无依,现在小家庭又出了变故,走投无路才把孩子送过来,这还不到两个月,就给人退回去,不管什么理由,都有点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的意思。三来,陈奶奶打心眼里喜欢于乔,她觉得贴心,小孩子吃穿花不了什么钱,一起生活还是个伴儿。
第三点她没跟陈一天说,说了好像于乔比陈一天更受宠似的。
最后,祖孙二人达成临时协议:第一,于乔最终还是要送走,这个学期过完就送走,陈一天跟于香去说。第二,陈一天要跟于乔正式谈谈,把条件和要求细致地说清楚,于乔要想在这住,就得听他的安排,否则就卷铺盖回南方。陈一天还特地嘱咐奶奶,谈话的事,深浅轻重他一人掌握,陈奶奶不要参与。
他们此次返乡没有明确目的。群山环抱的东北的小镇,九十月份,山有山货、水有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