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香上的那个小学,一共三个老师。音乐、体育由一个老师教,英语老师学的是数学专业,所以她也没有学习的心思。
陈奶奶蒸了大馒头,就给于香送来一个。馒头很大,像小枕头一样,于香一次吃不完。陈奶奶在菜园子里干活,于香就去帮忙。把□□的小葱一根一根剥干净,一点死皮都不留。陈家奶奶说:“我就喜欢于香剥的葱,锥子那么细的葱,她都给你剥得白白净净。”
有一年夏天,雨水很大,上游水库泄洪。陈爷爷玩心重,拿几米长的松木竿,前面绑上网兜,,要去坝下面捞鱼。
这不是他的独创,镇上年轻的男人都爱干这事。雨水多了,上游的水库hold不住,就要开闸放水。为了尽快泄洪,连拦鱼的网也不用了,十几个泄洪口,几十道白花花的瀑布,眼见着大鲤鱼、大鲢鱼在水花里蹦高。
人站在岸上,看着水里有鱼就捞,所以捞鱼的竿子要够长。
其实捞上来的鱼也吃不完,剩下的就扔掉,或者晒成咸鱼干。
陈爷爷与一帮小年轻出去耍,陈奶奶在家出事了。
陈家是山脚下第一家,厕所建在靠山一侧。厕所边上是石头墙,挡着山上的土石。
雨把地下饱了,陈家奶奶跑去上厕所,提上裤子往外走的时候,石头墙倒了,陈家奶奶被石头压住脚,连疼再害怕,在雨里趴了十几分钟,动不了。
于香远远地听见“哎哟哎哟”几声,在雨声中仔细辨认,凭感觉找到陈家。
俩人都有点发懵,都没想着叫人帮忙,于香用柴火棒,生生把压在陈奶奶腿上的石头撬个缝,陈奶奶得以脱身。
血水被雨水冲淡了,一股腥味,不知道来自陈奶奶流的血,还是倒塌墙里的新土。
陈爷爷到家,发现陈奶奶的腿已经包扎好了。于香父母都不在家,她自己去镇卫生院找的大夫。大夫一听,那是我舅奶奶!提着急救包就来了,一看没伤到骨头,但是流血不少,给消毒包扎了。
那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破伤风针,这起事故就算了结了,有惊无险。
从此,于家和陈家关系更近了,陈奶□□女都不在身边,她把于香当女儿、孙女待。陈家子女也认识于香,逢年过节回来,聚会吃饭都叫上于香。
于香离开老家的前一年,在镇上的内衣厂上班。
工作就是做内衣,流水线作业。活特别多的时候,早八点干到晚八点。时间很长,可于香适应能力极强,学得也快,缝纫手艺好,逢人便笑,挺招厂里人喜欢。
有一个周六,于香休息。她准备上午洗好衣服,下午回家看看。
中午到传达室接电话,陈一天用小卖店的座机给她打的。
陈一天国庆节放假,在奶奶家玩,于香的厂子不休这种假,她是每周休一天。
陈一天叙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陈家奶奶近几年生过几次病,可健康状况已大不如前,尤其受不了刺激,最怕情绪激动。
她听到门前吆喝,卖南果梨,就出去买了六斤。
把南果梨拎回家,才发现钱找错了。
她给卖梨的100元,梨是两块五一斤,六斤15块,应该找回来85块钱。
可是老太太把马甲兜、裤兜全翻遍了,除了原来兜里就有的几张零票,人家只找了她5块钱。
老太太越想越窝火,在地上走来走去,一直埋怨自己,怎么没把账算清楚。光顾着算六斤梨的钱,没顾上看找回来的钱。
陈家子女都在外工作,陈一天的爸爸还是做生意的,按说陈家经济状况不错。
可是老太太一辈子俭省惯了,袜子穿破了都要补一补,号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花丢这80块钱,她怎么释然……
奶奶领着陈一天返回街上一看,小贩早没影儿了。像这种流动商贩,也没个固定摊位,走家串巷,卖完一处开车奔下一处。都在车上装个大喇叭,一路慢开,一路吆喝。
奶奶在小卖店门口念叨,眼睛都急红了。
有人悄悄给陈一天出主意:老太太是真心疼这钱,别为了这80块钱,一上火,再把旧疾勾起来。你找个人,拿80块钱给她,就说小贩发现找错了钱,把钱又还回来了。
陈一天知道于香下午要回来,就给她打了这个电话,让她配合演这出戏。
于香详细问了问,奶奶是几点买的梨,几点回到家,几点又返回街上,有没有人看到那个卖梨的车……
陈一天把知道的情况一一说了。
于香说:“知道了。你别管了。”就挂了电话。
大约一小时后,于香回来了。
她坐着卖梨的车回来了。
车子径直开到小卖店门口,于香坐在车上,让小卖店老板去陈家喊奶奶和陈一天。
这么一来,动静就大了。
这家小卖店,本就开在丁字路口,奶奶上前说明缘由,小贩是个年轻女人,系着围裙,收的钱就装在围裙里,她的嗓音又尖又干,把围裙里的钱一把抓出来,赌咒发誓地说没找错钱,还说陈家奶奶给她的是两张10块钱,又拿出两张十元纸币,有一样的折痕,对折——再对折。
说这就是陈家奶奶给她的钱,她找5块,一点问题没有。
完了坐在梨筐边上,带着泼辣的哭腔说:“我要是收100,我出门就让车压死!”
司机是她男人,也说:“老太太你这么大岁数了,你不能撒谎。这个姑娘……”手指于香,“这个姑娘说,要包圆我这一车梨,我们都开出去十里地了,才又开回来的。”
女人一听,又顺着说:“我要是真的昧了你的钱,我还敢开回来吗?”
陈家奶奶没有小贩嗓门儿大,再加上自己明明占理,被人说撒谎,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说不出话。只拿着手上的五块钱,还有几张零票,说:“我兜里的钱,我自己有数,那张100的没有了,我能撒谎吗。”
于香审时度势,朝几个身强力壮的使眼色,几个心领神会,堵在车前面,一个说:“别扯没用的,这老太太我了解,在这住一辈子了,她绝不可能讹你80块钱。”
另一个说:“80块钱咱们年轻人容易挣,你自己掂量掂量,不还钱今天就别走了。”
两下对峙片刻,系围裙的女的返回驾驶室,在座位底下掏出一个小包,捻出100块钱,递给陈奶奶,又把老太太手上的5块钱揪走。
冷着脸说:“梨我不要了。”车开走的一瞬间,那女的狠狠瞪了于香一眼。
☆、血泪含悲啼-4
于乔买了一支笔,回到肯德基,把找回的零钱还给于香。
当天晚上,于香让于乔去找小天哥哥,她要和陈家奶奶说会话。在陈奶奶房间的圆桌旁,于香拿出一叠钱来:“我知道没有这点钱,你们也能把乔乔带好。可是你们不收下,我不安心。”
陈奶奶当然拒绝:“小天爸爸总给我钱,小天叔叔和姑姑条件也都不错,我用不着你给钱,快收着!”
“奶奶。”她跟小天一样,叫奶奶。“我爸妈不在了,前几年我们条件还行,都没回来看您。就算不是乔乔的生活费,我回来一趟,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陈家奶奶起身,在床头翻腾一会,拿出一个粗布钱包,推到于香面前。“你看看,我们一老一小,平时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些钱都花不完。”
于香打开三折钱包,瞄了一眼,有大几百块,外加几张十块的,长期压在钱包里,异常平整,泛着陈旧的油墨味。
陈老太太接着说:“你这个女婿(丈夫),我没见过几面,不知道人咋样。当年你执意要跟他走,你爸妈也没办法,现在你爸妈不在了,我还是你娘家人。在外面有啥难处,就回来找我……”
于香已经泪流满面,指尖微微发抖。“好,我知道。他……他以前人挺好的……”
“听我的,把钱收着。如果闺女下半年要在这边上学,你再给。”
于香不再推让,把钱揣了起来。
陈奶奶微微叹口气:“还不知道你回去要用多少钱。”
于香跟于乔说,她要回老家给姥姥、姥爷上坟,还要去派出所办身份证,很多杂事,让于乔在陈奶奶家等她,开学前来接她。
“每天都要写作业,一天写一点,不能都攒到开学前。”
“陈奶奶年纪大了,吃完饭要帮着她收拾碗筷。”
“除了陈奶奶和一天哥哥,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吃,别人要带你玩不要去。还有,女孩子要注意保护自己,衣服盖住的地方,别的男的不能碰。”
停顿一下又说:“如果有人欺负你,要给妈妈打电话——对了,电话!”
于香拿起于乔桌上的作业本,在末页白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又在前面加了个区号。
“这是爸妈朋友家的电话,你就说你是于香女儿,有什么事她会转告妈妈。”
于乔看了一眼:“你不是说办完事就回来接我吗?”
于香被噎了一下:“万一有急事,找爸爸也可以打这个电话呀!”这电话的区号江苏省南京市。
于乔不太高兴,这丫头,不高兴也不会哭闹,背转身去,面对着墙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