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课是全院大课,靖宇和陈一天同学院,不同专业,点名的时候,靖宇从在前排答“到”,陈一天看到了。
“你这是去哪啊?”
陈一天拎着热水壶,瑟缩着说:“回寝啊。”因为体形瘦高,风从卫衣下摆灌进来,他像个充气拱门。
他捂着肚子,挤出冬末的冷空气,眼看着靖宇伸手,帮林小诗戴上羽绒服帽子。
林小诗接茬尬聊:“你怎么穿这么少啊?你外套呢?”
陈一天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她。
作为大一女生,林小诗过了一个年,变化可谓不小。
还是黑长直,好像剪了个流海,身上的衣服还是她一贯的风格,白色、毛绒绒,又似乎不是之前那件。
靖宇又拿回话语权:“这几天张罗吃饭,你做好准备啊!”
陈一天丢给他们一个背影。
这对新晋情侣对视一下,靖宇又喊:“寒假也找不着你,跟谁过情人节去了啊?”
林小诗娇嗔地剜了他一眼,靖宇顺势把人拥进怀里,似乎回味起陈一天没出现的某次会面,宠溺地嘿嘿嘿乐起来。
陈一天撩开长腿,缩着脖子,拎着个水壶,早跑远了。
操场外面有一片空地,原来是宿舍楼,后来拆了,暂时铺一草坪。
草坪上铺了弯弯绕绕的石板路,学生们嫌绕来绕去麻烦,直接给走出一条大直路,草坪都踩没了,露出黄土来,风一起,就有点大漠的气势。
来往的人里,有很多人提着暖水瓶,红红绿绿的,虽然一样大小,可是陈一天太高,他手里那个绿壶,就显得特别小,拎着跑起来有点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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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草长莺飞。
长江沿岸已被油菜花的灿烂黄色填满,北方大地才刚刚解冻,河岸柳树灰底泛绿,挨过了停暖气后青黄不接的两周,目之所及,终于有了生命复苏的迹象。
于香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于乔爸的案子有了定论。
经历了两次开庭审理,被叛八年有期徒刑,罪名是贩卖某种毒.品500克以上。
于香的电话陈奶奶接的。于香跟着律师打了几个月官司,脑袋里也装了一些专业术语,奶奶其他的听不懂,但是“毒.品”“八年”也算简洁明了。
陈奶奶除了叹气,再不能给予于香任何支持。
陈一天回家后,奶奶跟他说了。他背着于乔,又给于香打了个电话。
于香把情况重又复述一遍,第一次开庭如何如何,第二次开庭如何如何,于乔爸的同案犯、那个给他提供货源的,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不得不承认,于香的智商和应变能力,在她此生的任何时候都是在线的。
人说久病成医,替自己的男人打了场官司,把基本的法学术语也掌握了。
只是聪明的于香,也是执拗的于香。她不懂得转还,不想着给自己留余地。
八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五万元。
陈一天问她,那五万块罚款怎么办,她不假思索地说:“先借。我把店开起来,赚钱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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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乡间常说,地暖了,才能播种。
由辽宁向吉林、向黑龙江,自南向北,由城市周边的平原向太子河沿岸、向长白山脉深入,农田开始有了起色。
白色的雪融化了,灰色的大地被犁开,黑褐色的土地被播种,新芽破土,绿意萌发。
陈一天像一只不想外出的猫,被牵引绳拖着,不得不跟随季节的脚步,以老气横秋的脸,融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活。
靖宇、林小诗这对新晋CP组局,请了熟悉的几个同学,在学校食堂二楼的“雅苑”订了包间。
陈一天受到邀请。
他到的早,包间里只有一个人比他先到。
这个人跟他熟,上学期总在一起打篮球,陈一天不为家事奔忙的那段时间,没有一次打篮球没碰上过他。
一来二去,他俩熟了。算下来,陈一天这个“伪住校生”在学校里跟他最熟。
上学期在篮球场换裤秋的就是他,打完篮球吃饭时散烟的也是他,问陈一天他妈给他生了个妹妹的也是他。
秋裤男,和陈一天同专业不同班,真名庞傲,小名“大炮”。
陈一天说大炮:“过了一个年,一点长进没有,还是这副虽样子。”
大炮说陈一天:“我知足,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你可老得太快了,看这黑眼圈,哎哟,咋还班秃了?过个年被榨干了?”
一言不合,俩人扭打在一起。
桌椅一片哀号。
服务员进来送菜单,他俩才收敛起来。
人陆续到齐,靖宇和林小诗一起来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学院的大四学长,另外一个是靖宇的老乡,在理学院读研究生。
靖宇和大四学长都混他们院的学生会,他又和陈一天、庞傲同年级,一起上大课,林小诗是他女朋友,另外一个研究生是他老乡,所以这顿饭是以他为核心展开的,没错。
吃饭为辅,扯淡为主。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靖宇和林小诗秀恩爱。
其他人调侃附和的皆有。在这个过程中,陈一天发现,他是这个桌上最后一个知道佳偶天成的人。
聊到四六级,当年的英语四级、六级还是百分制,60分及格,似乎国内高校都有规定,大学四级不过,学校不发学位证,只发毕业证。
所以刚上大一就有人积极准备英语四级考试。
六级对于本科生而言,可过可不过。不影响正常毕业,但社会上很多用人单位看重六级证,同等条件下,肯定优先录用有六级证书的。
其实学校也好、学生也好、用人单位也好,都知道六级证的含金量也就“那样”,很多土著单位,三十年也没有一位外宾来访,里面的职员一辈子也没有一次出国机会,但是,他们还是卡一个六级证,一来提高单位的身价,二来以此刷下一批人。
在他们的谈话中,陈一天得到一个有效信息:四级不一定非要大二才考。
政策规定,在校大学生都可以考。
有的学校为了保证通过率,要求大二才可以报名,而四级、六级又不可以同时考,所以六级通常要等到大三。
在一群人里,陈一天属于比较沉默的。
大炮除了篮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会出于本能,或者出于礼貌,把话题接住,不至于冷场。
陈一天就不一样。他没有孔雀开屏般迎接自己的大学生涯,也没有积极经营同学关系,里外看上去就是很冷,丝毫不逢迎。
靖宇组局,林小诗自然负责调节气氛。
“哎~大年二十九那天,你怎么不在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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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我的文风很沉重,下一本写个轻浮的。
☆、摇摇摆摆摇向前-32
陈一天正在夹花生豆,没意识到林小诗在跟他说话。
花生豆嚼出香味了, 他才发现靖宇也转过脸来, 和林小诗一起盯着他, 等着他答话。
“啊?我吗?你们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林小诗:“靖宇给你打电话了, 你家人接的,说你有急事, 出去了。”
陈一天嚼着花生想了想:“哪天?”
靖宇面前有一小碟花生米, 他把它端到陈一天面前。
“大年二十九!就是情人节当天!还想让你见证一下呢!”
林小诗有一瞬的羞涩。
大炮紧接着说:“行啦行啦!我给你们见证还不够?嫌我瓦数不够大是吧?”
陈一天终于听明白了, 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情人节当天,靖宇从老家赶回省城, 跟林小诗表白。
为制造气氛,还叫上了大炮,本来想叫上他一起, 好巧不巧, 他背于乔去了医院。
结果奶奶接了电话,也没跟他提起。
结果是, 靖宇表白成功, 和林小诗成为男女朋友。
同一爿星空下, 同一个时间, 同一个城市, 人人有自己的境遇,人人有自己的悲喜。
他想到于乔,不由自主吞咽着自己的血, 没有父母照拂,连医院都不敢收留,一瞬为生,一瞬则死的凄楚。
眉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大炮接下来说:“老陈你不看也罢,这人太能整景儿了。”他指着靖宇,“零下二十几度,让我帮他在楼下点蜡烛……这位——”又指指林小诗,“这位还拿情儿,半天不下来,眼瞅着鞭炮越来越响,我差点没赶上回家吃接神饺子,特么的本山大叔的小品都没看到!”
靖宇满脸的得逞后的得意,顺势去揽身边的林小诗。
陈一天听着大炮怕话,心里却想到被春晚小品洗礼后,于乔比他还纯正的东北腔:“那咋整?”“你以为我傻吗?”
她作态、语气都成了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这一点很好笑。
大炮把话说完,林小诗等着众人反应,其实他眼睛只盯着陈一天。
陈一天的反应,与林小诗的期待不沾边。
他一会皱眉,一会又憋着笑,像个智障,节奏也不对。
于是,靖宇揽她入怀的时候,她小性儿上来,一耸肩膀,生生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