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盘岭的枪口上下晃动了一回,最后停在了太岁躯体靠下的部位。
他记得,原先息壤还在,把太岁包裹得像个半露的脑子,那死去的十几具尸体的脑袋,都被吸进了太岁底部覆着的息壤里,所以真要选,该选靠下的部位,这里最有可能“有什么”。
计议已定,丁盘岭再无犹疑,手指一扳,团簇的火舌再次喷涌了出去。
水已经淹到大腿根了,丁盘岭额上冒汗,步步向前,眼见火舌最前端已经渐渐钻子般咬进了太岁的躯体,忽听头顶风声有异,身后,易云巧大喝:“砸下来了,快躲开!”
丁盘岭早猜到了,它既能断肢,情急之下估计也会开砸,这种情况下,离得越近反而越安全,所以不躲反进,疾走几步,几步到了太岁跟前。
身后轰的一声,是大块的太岁肉块砸将下来,易飒和宗杭都忙不迭向后闪躲,躲完一拨,还有一拨,但明明以丁盘岭站的位置,很难被砸到,宗杭气急,大吼:“是傻吗?砸不到还砸!”
丁盘岭集中精神,不去管这些纷纷扰扰,他的火焰喷射器是一整瓶的,油料管够,直接在太岁身上破了条道,而且攻势猛烈,往里推进了足有七八米……
下一刹,似乎忽然打通了什么,丁盘岭心头一震,下意识把指头从开关上移开,几乎是与此同时,这原本肉山般不断蠕动着的太岁,忽然安静了。
先前,这太岁虽然不叫不喊,但因为体量庞大,动起来声势也浩大,像巨型发电机,以无法形容的音调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但现在,如同电源被断掉,所有的声息忽然止歇了。
被打通的那条通道没有再长上,里头还燃着明亮的火焰,足以看清一些东西。
丁长盛看到,通道的尽头处,又有空间,或者说,这太岁的身体内部,有个中空的洞,里头像结满了杂乱无章的蛛丝,蛛丝之上,又密布寸许长、絮丝样飘摇的须梗,梗头呈圆突状,有点像火柴头。
这是……
丁盘岭身子一僵。
它怀孕了?
不对,谈不上怀孕,应该是繁殖,之前查找有关太岁的资料时,好像提过它本质上属于黏菌,靠孢子繁殖。
身后传来水响,是易飒战战兢兢淌水过来,只飞快地探头一瞅,又马上缩了回去:“盘岭叔,这是什么啊?”
丁盘岭说:“它们。”
“哈?”
丁盘岭忽然激动,声音都有些抖了,说得语无伦次:“就是‘它们’,这个太岁其实是要死了,也不对,它的死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它不是完全的死,它留下种子,也就是孢子,可以再活。”
说话间,除了几个实在动不了的,还能走动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往这头靠近,连丁玉蝶都一瘸一拐地过来了。
丁盘岭脑子里突突的,有些兴奋过头:“有一些植物,为了生存,会利用各种方式把自己的种子传播出去……”
丁玉蝶想了想:“就像蒲公英让风把自己吹走那样吗?”
丁盘岭点头:“这里是三江源,万水源头,它一定是想利用水,用水把这些给输送出去。”
宗杭很警惕,枪口端起了对着通道:“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啊?金汤穴里那么多尸体,它为什么需要那么多尸体啊?”
易飒脑子里一突:“因为它活不了,它之所以困在这里,就是因为它离不开这里的水、环境、气候,直接出去的话就是死,所以它得找个法子,至少有个能适应外部环境的躯壳来保护自己。”
她忽然想起鄱阳湖底下的那个息巢:“当初我们在息巢里,被姜俊追杀急于逃命的时候,我曾经躺进过巢房,当时我就发现,人躺的位置,正对着头的上方,有个很小的孔洞,只笔杆粗细,小指都探不进去,那时候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如果是这些东西过去的话……”
她示意了一下通道尽头处的那些须梗:“会不会是它们,像流水线分配一样,一条一条,通过那些细小的管道进入孔洞,然后再从人的嘴巴、鼻孔什么的进去……”
丁玉蝶让她说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易云巧点头:“有可能,刚刚那些尸体,被水流带过来,也是头被吸了进去,其实有可能是太岁要对他们做什么,像96年一样,改造了拿来对付我们,不过这位小哥……”
她对宗杭不熟,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来得挺快的,喷射枪一通扫射,把那些人给烧了。”
这趟过来的人虽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就里,但多少是被普及过的,有个人嘟嚷了句:“它要准备这么几千年啊,也太有耐心等了……”
丁盘岭摇头:“不是,它这样的,这么罕见,这么诡异的行为,你说不准它是几千年、还是上万年才会有这么一次轮回,如果对它来说,繁衍的时间反正没到,那一切就不是等待,而是筹备。”
就像中国古代的很多帝王,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因为反正要死,如无意外伤病的话,也大致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于是早早地准备起来。
对太岁来说,它也许比人类古老得多,在这地底下,灭灭生生了好几次了,也许某次地开门时,攫取到狼,或者雪豹,借用它们为眼,看到地面上的一切,觉得跟地下同样无聊,也并没有什么生物比它更智慧更高级,远方既然没吸引力,也就没必要去争取。
然后某一天,机缘巧合,它忽然发现,上头改了天地了,人这种生物开始登上舞台,大范围繁衍,不断往外迁移。
它觉得自己的机会也来了。
三姓的祖师爷之前,不知道它还有没有尝试过别的人,也许有,因为任何完美的计划都需要反复失败和修改。
金汤穴,是它为自己修的轮回渡口,它有条不紊,慢慢完善,一代又一代,开锁金汤的水鬼是它的眼睛,也是监工,让它看到一切渐渐成型,只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
水差不多已经淹到半腰了,易云巧忽然反应过来:“快到约定时间了,我们先送重伤员上去吧,还有……它们,怎么办啊?”
丁盘岭沉默了会,慢慢端起枪口。
第119章
火舌过处,通道尽头一片烧焦的荜拨声,还有隐隐的朽烂焦臭味。
这就完了?丁盘岭的感觉很不真实,颇似重拳砸进了棉花:他还预备着太岁会有一轮垂死挣扎,没想到只是手指一扳的事儿。
但这偌大的肉山真的完全沉寂了,穹洞里只余水流声和伤者的呻吟。
最初的错愕过后,易云巧迅速吩咐剩下的四五个人抬起丁长盛和另一个重伤者先去垂绳那结网兜:不管事情完没完,重伤者是不适合再参与了,水还在不断装填,那四五个水葡萄很快就会应付不了,也最好一并撤出——他们上去了之后,别再管什么“半小时”了,马上再把绳放下来拉第二批人。
然后,就可以全员转移了。
水已经涨到胸腹了,眼见就快平齐那通道的下沿,焦黑色的息壤渐渐浸入水中,虽然尚未复苏,但总给人以不祥意味,第一批人托抬着两个重伤者往垂绳处走,一来涉水,二来伤者不经颠簸,那速度慢得让人心焦,偏生这个时候,丁玉蝶又冒了句:“盘岭叔,咱们怎么确认它死了啊?还有啊,里头真的烧光了吗?万一它有不止一个这样的孢子孔洞呢?”
易飒真想骂他乌鸦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在理。
怎么确认它死了呢?万一它是在装死呢?大家撤走了之后,它重又休养生息,恢复如初,那这一趟下地窟的意义何在?死了那么多人,都白死了吗?
易云巧急道:“保命要紧,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先出去,以后多的是机会……”
丁玉蝶觉得应该趁热打铁:“如果它真没死,咱们撤了,不是给它休养生息的机会了吗?它这么狡猾,这次吃了这么大亏,只会更谨慎,下次,说不定我们连漂移地窟的边都摸不着了……”
丁盘岭沉声道:“别吵了!”
他面色凝重:“我的意见,务必要确认它已经死透了。”
水线还在上涨,浮力越来越大,易云巧心下发急,正想驳他,易飒忍不住说了句:“云巧姑姑,我觉得盘岭叔说得对,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真的弱得不行,只能装死求生,我们只要再补一刀,事情就可以彻底了结了;二是它还有实力,只是在迷惑我们,真这样的话,它不会放你出去的,你想走其实也走不了。”
易云巧张了张嘴,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想来想去,也只有迎难而上这条路了:“那要怎么做?”
油料足够的话,尽可以烧出个新天地,但方才一通激战,自己和宗杭身上的油料都不多了,经不起胡天海地地烧,得省着用,丁盘岭想了想,示意了一下通道尽头:“我进去看看!”
易云巧身子一激:“你疯了?万一通道又堵死了,你可就被吞进去了。”
丁盘岭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喷火枪:“它真吞了我,我就在它肚子里头放火,我有这个胆子,看它敢不敢了。”
说完,半泅水半走的,扒住软腻的通道边沿,把身子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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