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余晖落在水泥地板上,一阵尘埃飞扬。
有黄牛上来卖票,最便宜的一千二。那是简乔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咬牙摇摇头,一家一家地问过去,最后眼睁睁看到票价提高到一千五。想起来真是讽刺,他们曾经坐在同一间明亮的教室里,他给她递过一盒感冒药,他说,我很羡慕你。
到了最后,她连一张他的演唱会门票都买不起。
大批的观众入场,黄牛最后的票也被抢光,风刮在简乔的脸上,痛得要将皮肤划开来。她站在体育场的门口,隔着一堵围栏,却再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走到她的面前。
三个小时的演出,外面围了不少像简乔一样的年轻女孩子,有人蹲着号啕大哭,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简乔觉得有些好笑,扯开嘴角,却又笑不出来。
几万人的欢呼,将北京的夜空照得犹如白昼。
结束的时候,她站在一街以外的马路边,仰起头,看着这个城市不会有星星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流出。
什么时候,来听听我唱歌吧,男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她的指甲掐住自己的大腿,很疼。
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疼痛,来迫使自己清醒。
又过了几年,简乔收到温哥华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书。这年夏天,简乔第一次坐飞机,离开北京。走的时候,父母终于来送她,母亲抱着她号啕大哭,说,爸妈这些年太失败,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还好你争气。
轮到她爸爸,男人沉默半晌,才说,要是能扎根,就别回来了,听说那边福利好,以后老了生病有人管。
机场外吵吵闹闹,到处都是举着彩旗横幅的女孩子们,脸上贴着荧光闪闪的爱心。来来往往的旅客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她们,才听说是要给大明星接机。正好有一小群女孩迎面向简乔走来,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露着大腿,脸上笑容美好,兴奋地交谈着:“终于可以看到简桥了。”
“激动得要发疯,我真的爱死他了。”
“简桥,简桥……”
简乔的身形晃了晃,最终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与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擦肩而过。
当年他说,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可是究竟要走到哪里,才能停下来。
简桥,羡慕你的人,是我才对。
温哥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简乔像是有什么预兆似的,写了一张明信片,她的字很好看,女生中少有的刚毅,她只写了一句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可是到了邮局才想起自己没有他的地址,简乔隐约记得他的经纪公司的地址,但是寄过去也是石沉大海,她想了想,最后填了高中学校的地址。
讽刺的是,那封明信片寄出去以后没有多久,就听说高中的学校要搬迁了,虽然还是那个名字,但是如果不是原来的模样,总让人觉得时过境迁。
大约学校的高层也知道这一点,借着百年校庆,鼓励校友们回校看看。简乔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校庆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在许久不上的人人网上看到曾经的校园变为了一堆废墟,有感叹的,贴照片的,贴歌的,贴诗的,比比皆是。
但其实对简乔而言,并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
只是隐隐约约地想到最后的那场雨,男生笑嘻嘻地把自己盘中的牛肉都夹给她。老板放辣椒放得太多,辣得她嘴唇通红,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吃得干干净净。离开的时候,听到老板说,下次再来。
意外的是看到了简桥的照片,他站在学校公告栏的玻璃窗前,侧脸微微上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粉丝们鬼哭狼嚎,后悔没能和偶像做同学。
有人在下面留言说,就算能和他做同学,难道就真的能发生点什么吗?一生那样长,也不过匆匆一晤。
简乔在温哥华的第三年,交了男朋友,是实验室的师兄,工薪家庭出身,也是一路靠着自己的努力摸爬滚打走到这一步,对生活和物质没有太高的要求,平凡且平淡。两个人门当户对,最好不过。
简乔或许是独来独往了太多年,她不太习惯和人亲近,说甜蜜的情话。男朋友尊重她的独立,从来不勉强她做任何事。
她也终于成了别人口中的风云人物,在美国遇到学弟学妹,都兴奋地找她要合照。喜滋滋地说我们学校真了不起,出了两个知名校友,一个简乔,一个简桥。
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有人将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
而故事中的两个人,在彼此漫长的人生中,渐行渐远。
No.5
我祝你美梦成真
她博士毕业那一年,简桥的乐队来温哥华开演唱会。
还是同当年一样,一票难求,高昂的价格后面标的还是加元,好在如今她终于买得起。这个时候,她的男友已经是未婚夫,她比以前开朗不少,当助教的时候,学生都说她和蔼可亲。
她把过去当作玩笑讲给未婚夫听:“以前想买他们的演唱会门票,但是真的太穷了,最便宜的也买不起,只好蹲在大马路上哭。”
未婚夫摸摸她的头,知道她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握紧她的手:“一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演唱会那天晚上,温哥华在下雪,观众们热情似火,全场回响着他的名字:“简桥——简桥——”
“说起来,”未婚夫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你们两个名字是一样的呢,也算是有缘分。”
她望着灯光耀眼的舞台,垂下眼说:“这算什么缘分,世界上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简乔只是最寻常的一个名字。”
未婚夫笑着说:“这个主唱太火了,我亲戚家几个女孩子都喜欢他,过年在饭桌子上还因为他大打出手,闹得鸡犬不宁。”
“是啊,小女生都喜欢这样子的。”
演唱会结束,乐队多年来从来不安可。这一夜却不知道为什么,主唱独自返场,只亮起细细一盏灯,简桥站在灯下,拿了一把木吉他,清唱了一首歌,那是他们乐队出道的第一首歌。
“我筑山川,我筑明月,我祝你好梦成真。”
这是简桥第一次在演唱会上弹吉他,她忽然想到多年前的午后,少年抱着吉他坐在天台的墙脚处,弹的都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可是时间久了,连她也能轻轻跟着哼了。
那天阳光灿烂,他把本子丢在地上,说:“喂,简乔,你帮我填个词行不行?”
在她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简桥,我筑山川,我筑明月,我祝你好梦成真。
安可结束以后,简桥回到休息间,一整场演唱会下来,他累得动弹不得,坐在椅子上等着助理来卸妆。工作人员约他们吃庆功宴,简桥睁开眼睛,又闭上。
“不去看看你的三好学生吗?”常玥走过来,有些挑衅地说,“听说她也在温哥华,特意选这里,不就是为了她吗?”
“不用了,”简桥失笑,“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对她敌意那么大。”
“简桥,放不下的人是你吧,说出去真没出息,惦记了人家十来年,到头来,连见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没有。”
“你骗人!”
简桥终于不耐烦,站起身:“那就当是我骗人好了。”
一瞬间,眼泪涌上常玥的眼眶,当初那个张扬跋扈的富家大小姐,也终于有妥协示弱的一天:“简桥,你还会想起她吗?”
简桥驻步而立,侧过头,一束光从天窗玻璃落到他英俊的脸庞上,他挑起眉头笑了起来:“你说谁?”
什么时候会想起她?每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他变得越来越耀眼,他的名字红遍大江南北,每一次开演唱会,上万的人一起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简桥我爱你。
他也多么想说一句,简乔,我爱你。
体育场外,简乔的未婚夫俯过身,为她系好安全带,汽车在雪中慢慢前行,她怀里的荧光棒,散发着越来越微弱的光芒,最终融入黑暗。
像你这样坚定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那你爱一个人,会不会,也爱一辈子?
No.6
流光似你
许多年前,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少年打着哈欠,背着吉他站在教学楼的走道边,“噌”一声琴弦颤抖,路灯在一瞬间亮起来,他回过头,看见她的背影走入漫天飘雪里。
想过要保护你,为你击退所有苦难。只是后来人海茫茫,你去了哪里,我却再也找不到。
那把长柄黑伞,静静斜靠在墙边,雨水顺着地板蜿蜒而去,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蒸发殆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些经年岁月里的爱意,就随风散了吧。
是哪一间教室、哪一场雨、哪一次告别,已经渐渐地,开始要忘记。
简乔。
岁 月 手 札
这个故事写于2016年的冬天,我坐在飞往莫斯科的长途航班上,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飞机已经进入夜晚,身边的人都睡了,我拿出电脑重新看完这个故事,转过头去,趴在窗户上,觉得自己看见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