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景淡淡一笑,像是在哄小孩:“我所有的全部。”
“那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鼓足勇气,“一年前,我在你的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个女孩,是谁?”
他的笑容凝固。
“二十岁,”过了几秒,他忽然轻笑,“真是太年轻了。”
我觉得他其实是在嘲笑我的幼稚,我忍不住出声反驳:“我没有。”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浑小子,”他半垂着头,左手轻轻搓动手中的香烟,淡淡地说,“我抽烟,飙车,和女人上床。”
我说:“现在好得到哪里去吗?”
欧阳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似笑非笑:“我现在只和漂亮女人上床。”
我犹豫了一下:“她也是其中之一吗?”
“不,她是一个美好的女孩。”他说。
照片中的女孩叫爱丽丝,她离世至今,已有七年。
用中国话讲,她同欧阳景是青梅竹马,两个家族门当户对,他们从小就被家族里的人订下婚约。七八年前,欧阳景还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而爱丽丝,是个被宠坏的高傲的公主。两个人明明相互喜欢,却非要故意惹对方生气,互不理睬。好像一旦承认自己动了真情就代表输掉。
在七年前的冬天,欧阳景同别的女孩约会,被爱丽丝撞个正着,她忍不住讽刺他几句,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欧阳景心中其实十分后悔,便打电话约爱丽丝出来,想要向爱丽丝道歉。就是在这天,他们被一直等待机会的歹徒绑架,歹徒穷凶极恶,欧阳家中明明送来了对方要求的赎金,歹徒还是不愿意放人,认定了欧阳景是一棵摇钱树。那时候欧阳景脾气很冲,做事不计后果,他和爱丽丝找到机会偷偷跑走,被歹徒抓回,作为惩罚和警告,他们当着欧阳景的面,砍下了爱丽丝的双腿。
当援救的人赶到的时候,爱丽丝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那张照片上被撕掉的人,正是欧阳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他同爱丽丝,却只有过那么一张合照。
“对不起,”我说,“很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
“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着我这件事。”
我问他:“你找我为你念书,就是因为我和她的声音很相似,是吗?”
欧阳景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我。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我还是感到难过,因为我对他动了真情。
“她以前经常这样吗?为你念诗?”
“不,”他说,“她喜欢弹钢琴,偶尔会唱歌,只有听到她的声音,我才会觉得安心。”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转移话题:“我给你念书吧。”
“不必了,”他说,“你想要的生日礼物,只有这个吗?”
“本来还有别的,”我惨然一笑,“已经无所谓了。”
在我生日以后,我发现我和欧阳景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者说,他对我,比以前更加冷淡了。
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对他念书的时候,我在其他时间几乎无法再见到他。
我觉得很难过,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英国就业形势很糟糕,周围的留学生都开始着手办理回国的事情。也有一些中国的公司来学校招聘,我投了一些简历,但是心中还是很迷茫。
我其实想要留在英国,因为我知道,如果回国,那么我和欧阳景,就真的只是再无关系的陌生人。可是就算我留下来,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春节那天,正好是我要去给欧阳景念书的时间。我去中国超市买好糯米粉和豆沙馅,自己做了汤圆,借用厨房煮了一锅。
端上饭桌,欧阳景吃了一口,就放下勺子。我忐忑不安,问他:“不好吃吗?”
“吃不习惯。”他淡淡地说。
我一颗汤圆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问我:“你想家吗?”
“想。”我低声说。
他没有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整个饭厅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勺子轻轻碰到碗沿的叮当声。我问欧阳景:“你……最近很忙吗?”
“怎么?”
“就是觉得,好像很难看到你,”我说,“我们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
“哦,”他言简意赅地打断我,“没有必要。”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心间,难受却又吐不出来。
那天傍晚,我给欧阳景念了《小王子》。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欧阳景对我说。
“因为小王子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玫瑰,是吗?”
“不,”欧阳景说,“你相信爱情吗?”
我呆呆地点头回答:“相信。”
他又露出那种嘲讽的笑容,他继续问我:“那你觉得,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我愣住,木讷地张开嘴,却回答不出来。
欧阳景笑了笑,没有再同我讨论这个话题。那天他似乎很疲惫,没过多久,竟然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管家怕他受凉,拿上毛毯,披在他的腿上。
“他的腿,其实并没有受伤,对吗?”我忽然开口问管家。
他有些惊讶:“小姐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并没有提到自己的腿,所以我猜测……他其实并没有受伤。”
“是的,”管家说,“因为爱丽丝小姐失去了双腿,所以少爷,再也不愿意直立行走。”
他在用自己的方法惩罚着自己,惩罚着,这还活在人间的自己。
我转过头去,绝望地看着欧阳景。
火炉中火苗燃烧,不时地跳动,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而坐在沙发中的他已经沉沉睡去,平日冷峻的五官终于柔和下来,又长又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迷了路的天使。
此时,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十米,而这十米,却如同一道天堑,我有一种预感,我这一生,都无法迈过了。
我听到火炉里传来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知道此时窗外的伦敦正飞着鹅毛大雪,我沉默地走上前,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毛毯,轻轻盖上他的腿。
看着他薄薄的双唇,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吻他的冲动。
我只能在虚无的空气中,一遍一遍描绘他的模样。
每一次的爱不得,无非是在提醒,我有多爱他。
No.5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没有想到,我才同欧阳景聊到回家的话题,一个月后,我就收到母亲生病住院的消息。我向欧阳景请假,马不停蹄地回国。
其实那个时候,母亲的手术已经结束,她害怕耽误我的学业,病情稳定下来她才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可以为父母做的,只能每天潜心钻研厨艺,想着法子做菜讨他们欢心。
一周以后,我刷新邮箱,竟然收到一家奢侈品公司在中国分部的面试通知,后来经几轮筛选以后,对方给我发来offer。
我跟父母商量,他们回答说:“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我喜欢的事情是什么?我只想要陪在欧阳景的身边。
我心中犹豫,鼓起勇气给欧阳景打了一个电话,却被他直接挂掉。
这一个多月,我竟然不习惯中国的气候,得了一场重感冒。咳嗽了很长时间,原本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小病,可是我的声音却因此受损,变得有些沙哑。
我并不觉得这有太大的问题,在回伦敦的航班上,我还在想,欧阳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开除。
我在第二天去见欧阳景,他面色苍白,我问他:“你最近没有睡好吗?”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蹙眉:“你的声音怎么了?”
“被你听出来了。”我吐吐舌头,犹豫着,把自己收到工作录用通知的事情告诉他,我期待地问他,“你说,我应该去吗?”
“随便你。”他一针见血地说,“我建议你回去,因为你继续待在英国,也没有办法找到工作。”
他的语气冷冰冰,好似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我在心底自嘲地想,我还能期待欧阳景说什么?难道他还会挽留我?
那天,我才拿起书,给欧阳景念了一句话,他就打断了我。
“你走吧。”他说。
“什么?”我举着书,愣住。
有人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的声音,我不喜欢。”他淡淡地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知道,我同欧阳景,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和他竟然连好好说再见的情谊也没有,他只是站在云端,俯身冷冷地看我。
我付出了我全部的感情,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饭后笑谈。
我颤抖着问:“只是因为这样?”
“我雇佣你,只是因为你的声音和她相似,”他毫不留情地说,“你的声线发生改变,于我而言,这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