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环境,好的心情,画好画。
她拉开窗帘,让阳光洒了进来,映得木地板斑斑驳驳。
方璃深吸一口气,对着阳光绽出一个微笑,转身把亚麻画布绷好,刷上底层丙烯,用松节油稀释颜料,慢慢地,一点点地画。
这次没有写生那些花卉瓶罐,也没出去画风景;她时不时闭上眼睛,回忆着她爱的人的笑容。
古铜的肤色,挺直鼻梁,狭长眼眸,粗犷却柔情的笑容。
她静静调着颜料,心里感叹,明明才分开一日,她却异常想他。
油画画起来是最慢的,从底层暗部开始,等待稍稍干后,一层层往上覆盖,一层层提亮,用来稀释的松节油逐渐减少。
方璃闭不出户整整两天,也没有合眼,也没有吃饭。
从来都没有这样一气呵成的感觉。
每一笔都是有感情的,手指像是有了生命,大脑里闪过他的面容,手指就会自然而然地画下,像是在用画笔抚摸他的脸,虔诚而温柔。
只是到眼睛那里……
她攥着笔停下了。
不禁歪头思索,哥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呢。
方璃咬着唇,摇摇头。
很深情,很坚韧,又很沉默。她皱了皱眉,回忆着他看她的眼神,心里感伤,几次落笔却又停在空中,最后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哥要是在就好了……
正沉思间,手机响了,方璃惊讶它居然还有电,黯淡的屏幕上跳出【许教授】三个字。她清清喉咙,接起来,“教授?”
“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过来?打电话也没人接?”
“您从桂林回来了?”她找着借口,“我以为您没回来,就一直没有过去。”
“嗯,回来了。”听见她的理由,他口吻好了许多,“刚才奈德的老板打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方璃很警惕:“他干什么?”
“说是你寄卖在他那的话卖出去两幅,找不到你人,也不敢给你打钱。”
“两幅?”
方璃愣了愣。
上次那个程老板的事情,她不确定画廊老板是否知情,这次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许宋秋并不知晓那事,只当是普通卖画,淡淡地说:“你联系他一下吧,联系完,来我这一趟,有事跟你说。”
“好,谢谢教授。”
挂下电话,方璃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拨给奈德。前几日她心情压抑颓丧,一直都关机,也没有和他们联系。
那边很快接起,语气恳切愧疚,先是给她道歉,大抵就是不知晓买家具体情况云云,给她造成巨大损失,也希望她不要同外人提。
方璃听得头痛,也不想再提及那件事,简明扼要问:“那两幅画怎么回事?”
“噢——就是那两张肖像,方小姐还记得吗?”
“嗯。”被程老板挑剩下的两幅。
“有一位客人说一万五的话两幅全要,我就自作主张,帮您卖出去了。”
“什么?!”
老板以为她是嫌便宜,说:“方小姐,咱们当时签过合约,价格可以上下浮动30%的。”
方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有上次阴影,她试探着问:“买画的……是什么样的人?是男的吗?”
“您等一下,那天我不在,我问问伙计。”过了半分钟,他答:“是一位女客,挺年轻的,具体我们这边也记不清了。”
方璃呃了一声,第一个想到的是陆思思,紧张地问:“她不会姓陆吧?”
“不姓陆,是夏女士。”
“哦。”方璃握着手机,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你们知道,她买我的画是做什么吗?”
“方小姐,我们这又不是人口调查局。”老板笑了,“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们真的是不知情。”
方璃拧着眉心,还是感觉此事有点蹊跷。但心里隐隐约约,又不愿往下深想,殷切地希望那位夏女士是真正的“夏女士”。
“方小姐专业出身,又是许教授的高徒。”他轻咬最后这几个字,“今天还有人来特意问你的画呢。”
方璃一顿,像冷水扑面,想起那次美术馆采访,意识到什么。
现在有点明白这个夏女士了。
可心底,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上次的事情只是意外,方小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以后有新作,价格我们可以再作商量。”
挂断电话。
方璃静静地在画室里站了一会。
她这才想起自己两天没睡觉没吃饭,肠胃绞痛,浑身酸软,整个右臂都抬不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靠近画布上的“哥”。
眼睛还未画,但大轮廓已经清晰起来。
颜料有些干了。
她伸手,停在离画布两厘米的位置,眷恋地摸着他的脸。
“我又想你了。”
第70章
方璃实在太累, 下午睡了一觉,随便吃了点东西。傍晚,才赶去许教授的工作室。
很久没有回H大,自毕业以后她来这里也不多,美院还是老样子。爬墙虎繁茂旺盛, 楼下一盏细瘦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穿过走廊, 方璃绕到二楼拐角。
看见画室的灯是亮的,她担心教授等久,敲了敲门便进去。门一开, 足足愣了几秒, 偌大的画室竟只有一个人在。那人听见响声回头, 一张清秀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冷学姐。 ”方璃还是耐着性子给她打了声招呼, “许教授在吗。”
冷夏没有任何回音, 捏着笔, 慢悠悠地继续画。
方璃抿抿唇, 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打扰了。”她推门离开,径直走到画室外面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外露的墙,夏日干燥的风吹进,她手肘撑在墙面上,低头望向楼下的樱花树。
电话接通, 声音隐有不悦:“小方?”
“教授不好意思, 我太累了刚才睡过了。”她解释:“我来画室您不在, 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们电话里说?”
许宋秋颦颦眉,“我让你来我画室,不是工作室。”
方璃愣了下,知道是自己搞错了,“对不起教授,我这就过去,您稍等一下。”
“嗯。”
方璃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教授有什么事情,她还是困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转头便往楼下走。
周末的学院,走廊分外安静。
一扭头,听见画室门嗒的一声关上,声音极轻,但方璃听得清清楚楚。她竖起耳朵,转过身,看着从门缝里挤出来的细细的光线,不由皱眉。
学姐在偷听自己打电话?
方璃汗毛竖起,有点不舒服——同学几年,她再迟钝也能懂,冷学姐对教授,或许有一点点异样情愫。
学姐家世甚好,漂亮冷清,追求者趋之若鹜,四年里也没见过有正式男友,原本打算出国留学,也不了了知。
许教授是很好,才华四溢,儒雅俊逸,只是……方璃总感觉他是师长或父辈,不应有其他情愫,所以更觉得冷学姐怪异,难以理解。
海景路31号。
方璃推开厚重铁门,踩过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门廊下,伸手敲门。
“进来,门没锁。”里面传来低低的声音。
方璃伸手一推,果然开了。
“教授。”
“嗯,来坐。”
老房子房檐高,空气中涌动着幽幽凉意,方璃摸了摸后脖颈,走到牛皮沙发上坐下。
“等下。”
许宋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转身,从画室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递给她。
“这是?”方璃接过。
“上海双年展的邀请函。”
方璃一愣,三两下拆开信封。白底烫金的纸,背景是莫奈的风景画,印象派色彩朦胧美丽,她大略浏览一遍,心潮澎湃,手指微微发抖,最后,目光停留在开头的“尊敬的艺术家”几个字上。
是年初申请的,原以为没有可能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又来回看了几遍,揉揉眼睛。
许宋秋看她像个孩子,不禁笑,“是真的。”
“没…没有,我只是太激动了。”
她手指一再抚摸光滑的纸张,另一只手紧捂嘴唇。在惊愕过后,心里满是激动和欣喜。
毕业时她的作品受邀琴市的双年展,但那个的分量和这个截然不同,上海双年展算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展览之一,影响力甚远。能得到其策展会的认可,对于年轻的她而言,意义不同寻常。
想起上次卖画的恐惧遭遇,她低着头,攥紧纸,心里漫上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其中,还有一点点委屈和心酸。
“这是怎么了?”
一侧许宋秋凝望着她,女孩睁着雾蒙蒙眼睛,卷曲的头发垂在她脸侧。他莫名有些心疼,手痒痒的,情不自禁地,想要把那缕头发拨到耳后。
他也真这么做了。
方璃抬起头,微愣,“没事,就是太激动。”
“好了。”低声安慰,“十一月开展,你好好准备。”
方璃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只手往上滑,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方璃笑了一下,几年相处,亦师亦友,并未察觉不妥,只感觉温暖。
“谢谢教授。”方璃仔细把信封装好,塞进包里,此刻只想赶紧飞奔回家,将喜讯分享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