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得要命。
手术里,我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状态,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我身下钻进去,能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轻声说话的声音,但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从我身下钻进去的东西是什么。
半睡半醒间,我忽然想起父亲,想起程伯,想起萧萧,想起纪彦明。
想起每个对我好的人。
最后我的眼前浮现一张模糊的脸,我很想拨开云雾看清那张脸长什么样子,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没能看清那张脸的长相,只听到脆生生的奶音,是个女娃,这样和我说了一句话,“妈妈再见。”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既定的平衡规律,因果循环。
也是这一瞬间,我有些领悟过来,我欠下的,终归要以另一种方式去还。
我拼命去追女娃,我央求她别走。
我一路追着她,她终于回头,“妈妈,别再追了,爸爸会担心的……”
与此同时,我感觉自己的神识被什么东西拉回来,我听见近乎绝望的乞求,“言言,别离开我,求求你……”
那是陆孤城的声音。
陆陆,陆陆,“陆陆……”
听见我的声音,陆孤城双手发抖捧着我的脸,“言言,陆陆在。”
我骤然泪流满面,“陆陆,我梦见……梦见我们的女儿了……”
我失去意识前,听见医生最后的惊呼,“快,产妇大出血,快止血!”
后来啊,我再也没有梦见那个喊我妈妈的女娃。
我昏迷了五天,和死神的拉锯战在第六天终结。
醒过来的第一眼,是陆孤城空洞失去生气的脸。
我心下疼得不行,努力想抬起手摸摸他的脸。
可浑身乏力,我努力了很久,最终费了全力也只道出两个字,“老……公……”
还是小如蚊蝇的声音。
可陆孤城的瞳孔还是慢慢的恢复了焦距,见我看着他,猛然起身冲出病房,再回来,带着几个白大褂医生。
医生在我身上打了一针,我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身边坐着陆孤城和子诺。
“妈妈!”子诺眼眶发红。
陆孤城神情憔悴,“言言,饿不饿?”
我哽着喉点头。
他转身捧来一壶保温壶,打开迅速漫出一股香味。
那是枸杞红枣排骨汤。
我突然有些想笑,笑着笑着眼睛鼻子却有些酸。
我喝完了一整壶枸杞红枣排骨汤。
喝得肚子涨涨的,只是再怎么涨,那里,都没有了一个小生命。
陆孤城亲吻我的额头,沙哑道,“言言,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我轻轻点头。
子诺也凑到我跟前亲吻我的脸,“妈妈,我也梦见妹妹了,她勒令我要好好照顾妈妈。”
我揉了揉他的头,“谢谢子诺。”
我不喜医院的味道,所以身体好转了些后,陆孤城便将我带回别墅,让私人医生每天过来给我复查。
我流产的事陆孤城压了下来,所以这事传到明瑜等人耳里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医院了。
一个个的统统跑来看我,一见着我眼睛就红彤彤的。
孟月在视频那头哭得稀里哗啦。
刀刀怎么安慰都没用。
真是个傻丫头。
明瑜给我做了一个心理诊疗,确定我没有落下心理疾病后松了口气。
我回头看着陆孤城,“一切都是因为他。”
当然,子诺也功不可没。
从医院离开到现在,我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陆孤城和子诺脸上的笑容都明显多了起来。
前几天我是因为身体原因夜里睡得很沉没发觉,但这几天身体好些了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陆孤城夜里等我熟睡后就会悄悄爬起来。
我很疑惑,于是某个深夜,我假装熟睡,等陆孤城蹑手蹑脚离开,我悄悄起身跟在他身后。
月华下,阳台上。
一大一小蹲在地上,因为太暗,我看不清地上的东西是什么。
只听见子诺气得不行,压低了声音道,“老陆你怎么这么笨?这绣的也太丑了!别说妈妈嫌弃,我都嫌弃你!”
“啊,”子诺气急败坏,“你还恼羞成怒打我头!”
陆孤城平静道,“闭嘴,等下吵醒妈妈看我不揍得你爹都不认识你!”
子诺‘切’了声,“你不就是我爹。”
月色下,我看见陆孤城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子诺别扭避开他的手,“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快绣你的!”
不久后,子诺一个劲‘哇’,“老陆你竟然会画画!而且还画的这么好看,我也要学,你教我!”
陆孤城淡淡道,“此门手艺乃家传,且传女不传男!”
子诺气哄哄道,“老陆,你竟然重女轻男!”
第二天。
子诺将我带到后园,陆孤城手里拿着一只巨大的风筝,不停在后园里狂奔,足有二十分钟,风筝才被吹上天。
我仰头望天,就看见风筝上画着两幅画,一幅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孩,旁边写了五个字,“妈妈,我爱你。”
一幅是Q版的陆孤城抱着我亲吻,子诺在一旁火冒三丈。
子诺好似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气得火冒三丈冲到陆孤城面前对他拳打脚踢,“明明不是这么画的,老陆你这个大色狼!”
我捂着脸缓缓蹲下来,任由眼泪滑出指缝。
须臾,腰上一紧,我被人拦腰抱起来。
陆孤城紧张看着我,“怎么了言言?”
我看向天空,风筝还在天上飞,陆孤城松了线,失去束缚的它越飞越远,两幅画却始终那么清晰。
我捧住陆孤城的脸,深深吻下来。
“老陆你给我松开妈妈!”
这一生,妻复何求?
【正文完】
第番外198,顾莫此生(1)
楚小莫看着镜子里的一身婚纱的自己,不可避免想起顾子白。
那个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设想过无数次她穿婚纱的样子,却没想过有一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为别人而不是为他,穿上了这一身洁白的婚纱。
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一股将婚纱撕烂的冲动。
她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呢。
她还没找他算账,当初希望将许安安的离婚证给她的时候,她哭了好久。
她想着一定要将顾子白打得满地找牙,才对得起她那么多天的伤心难过。
可没想到,她还没报仇,他就走了。
她缓缓蹲下来,任由泪水模糊视线。
希望她们都在外面,她故意不让她们看见她这副难过的样子。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擦掉泪水站起身,恶狠狠冲镜子里的自己道,“顾子白,要是知道老娘今天为了别人穿上婚纱,你会不会气个半死?一定会吧,知道我为什么要嫁吗?就是为了气死你!”
这样,你是不是就会来她梦里找我算账了?
五年了,她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一次。
她转过身,抬眼看向窗外,这一看不打紧,却是对上了一双惊艳又忧伤的瞳孔。
她浑身一震,那双眼睛——
门外嘎吱被人推开,她下意识看向门口,化妆师走进来,“楚小姐,您还没戴项链……”
小莫回身再看向窗户,那里还哪有什么眼睛。
她冲出化妆间。
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化作灰她都认得。
她浑身发抖,可窗外什么也没有。
“楚小姐!”化妆师在后面追她。
楚小莫失神看着地面,那里有一双浅色的脚印,证明刚刚确实有人在这里待过。
她被化妆师拉回化妆间,坐在椅子上越想越不对劲。
事实上,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总感觉,有人在她身边看着她。
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可却真实存在。
她记得她有一次发烧,烧得很糊涂的时候感觉到似乎有人将她抱起来,喂她吃下药后搂着她睡。
尽管她醒来的时候整栋屋子只有她一个人。
她从以前开始就觉得那个人是顾子白。
可顾子白五年前死在那场废墟里又有着铁一般的证据。
所以这么久来她一直不敢相信那个一直在暗处里守护她的人是顾子白。
但刚刚那一眼的对视,能撼动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她猛然推开化妆师冲出化妆间,在四周打转,一边哭一边喊,“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其实她很害怕,她怕那个人真的不是顾子白。
夜色朗照下,没有灯光的走廊被切出一块窄窄的黑暗角落。
顾子白靠在墙上,听着小莫的哭喊,心里疼得拧成一团。
他抬眸看着月亮,微拧的眉眼上染着压抑的哀戚和歉疚。
五年了,他守了她五年,没一次露过破绽。唯独这一次,得知她要嫁人,他太痛了,又看见她终于穿上婚纱的样子,一时惊呆,才露了陷。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头装着的器官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阻止的缓慢速度衰竭着。
五年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