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渝上前一步,打量着这贾蓉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便满口称赞不已,又请贾珍、贾蓉随着他去东间里。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秦业抬手掀开一道青花布帘子,请他们三人进去。
只见这屋子里也是黑洞洞的,在红漆斑驳的高几上点着一支红烛,昏暗中看不出颜色的粗糙帐幔掩映着一张简陋的架子床,架子床边上站着一少女,那少女穿着一身宫制襦裙,梳着飞仙髻,明珠一般,衬得这陋室蓬荜生辉。
贾珍、贾蓉父子二人乍然望见那具有稀世俊美,鲜艳妩媚又不失风流袅娜的少女,不禁双双呆傻住,看那少女眉眼间有说不出来的韵味,低眉顺眼,温柔和平,却偏叫人想出“任君采撷”四个叫人陷入欲海情天的字来。
☆、第68章 门前石狮
二人只当这位是郡主,不敢再看,偏又移不开眼睛,只得遮遮掩掩地偷偷瞄她,心下纳罕那娄渝怎这样胆大,敢直接引着他们来见。
“这位就是老千岁的爱儿。”娄渝走到床前说着。
贾珍、贾蓉忙给那少女见礼。
那少女羞涩地让开身子,拿着水葱一样的手指款款地又将帘子撩开一些,行动时,指上蔻丹随着烛光微微泛出荧光。
贾珍、贾蓉父子这才将眼睛从那少女身上移开,低头向那张寻常的木床上看去,见床上躺着一个酣睡的三四岁小儿,那小儿伸出一只臂膀在被子外,那臂膀上罩着的袖子,泛着淡淡丝光,身上盖着的被子却又是普通的粗糙绸缎被子。
“这怎么好委屈了他?莫非是没被子?我立时叫人拿了绫罗绸缎来。”贾珍心知这位就是义忠亲王老千岁顶小的儿子了,眼睛又盯在少女身上,心想莫非这位只是个婢女?
娄 渝忙摆手道:“不敢那样。”待要领了他们出来,见他们父子二人齐齐去看少女,也不以为忤,反倒更觉放心,重新领了他们二人去前面屋子里坐下,就道:“唯恐 小公子年纪小,露出痕迹,不得不穷着养他。已经叮嘱上下不得说破了。若是无事,就再将他接回去,若是出了事,只能叫他大了再知道自己身世了。”
贾珍点头道:“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又见秦业端来的茶盏茶水粗糙得很,并不去碰。
“那位千金……”贾珍眼前犹自晃着那俊秀女子。
娄 渝笑道:“那位算不得什么正经千金,不然,这样大的人,怎敢将她弄了出来?她原是个戏子偶得千岁雨露生下来的,进不得王府大门。亏得王爷仁义,也在外头像 是郡主一样地养着她。如今是要托着她的名,将老千岁留给小公子的东西送到贵府上去。府上富贵,留着那些东西也不打眼,将来若义忠王府出事,府上拿着那些东 西关照小公子也名正言顺,免得府上冒然厚待一位无亲无故的小公子惹人怀疑。”
“论起我们家跟老千岁的交情,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 肯上去。据我说,老千岁是担心太过,你看那林如海不也是只敢对付荣国府不敢对付亲王府吗?太上皇重情,怎会不保着老千岁?”贾珍嗤笑道,因娄渝那句轻蔑的 算不得正经千金,立时没了敬畏之心,只恨自己方才没多看那少女两眼,“那位姑娘,如今还叫以前的名字吗?”
“那哪里使得?如今随 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小公子老千岁给挑了个洪钟大吕的钟字,暗含‘义忠’的忠。”娄渝暗暗察言观色,忖度一番这父子二人的形容,心道以这父子品性,那 少女要拿捏住他们,令他们庇护小公子却也容易,只是琢磨着钱财之多,不得不小心行事,又暗暗地敲打贾珍、贾蓉:“若是老千岁当真没了,除了府上,还有人替 老千岁照料小公子呢,府上也不必以为这事如何危险,左右有人帮衬着呢。”
贾珍才与赖二家的钱财失之交臂,如今又见家里要进来一位 天仙一般的人物,又知有大笔钱财要替人暂为保管,哪里还听得进娄渝这暗中警告的话,连连赌咒发誓绝对不负了义忠亲王老千岁,商议下来年二月贾蓉一出孝期就 来迎娶,便细细与娄渝商议起如何将义忠亲王的东西暗中送到宁国府去。
商议了半日,贾珍就道:“早先我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如今胡 子一把了,偏又有了个妹妹,那妹妹一出世,就没了母亲,且还多灾多难。我原就琢磨着叫人出城打醮替她祈福。如今多派出一些车马,待晚间回城时将东西混进 来。一连做上十几日法事,哪个有心的会一直盯着不放?”
娄渝也觉这法子妥当,连连点头,又替义忠亲王谢了贾珍一谢,并许了他一些好处。
眼看天将亮了,贾珍、贾蓉父子惦记着那“秦氏”容貌,又试探着说去与秦氏辞行。
娄渝哪里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因见惯了正经的公子郡主对那秦氏很有些不屑,又一心要叫秦氏拿捏住贾珍父子,果然又领着他们去了。
贾珍的胆量不免放大了一些,进到秦氏与那小公子如今的屋子明间,见秦氏柳腰不盈一握,生得婀娜多姿,竟是不忍辞去,待见秦氏回避到屋子里,父子二人才“齐心”地出门回城里去。
贾蓉是窃喜自己娶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贾珍是盘算着看娄渝的态度,对那秦氏也不必十分敬重,如此,却是可以……余光扫到在马上痴笑的贾蓉,脱口骂道:“发什么白日梦呢!可还记得你祖母尸骨未寒?”
贾蓉一凛,赶紧收了心思,板着脸不敢言笑。
父子二人日上三竿时才进了家门,贾蓉自去歇息,贾珍回到房中,对丫鬟道:“告诉你奶奶一声,下月初一开始为大妹妹打醮祈福,已经择了城外的玉皇庙,叫她好生准备准备,多叫些车马多请些人去。”
丫鬟听了,就去尤氏房中传话,见那尤氏正坐在炕上绣一个大红绫子牡丹花的小儿肚兜,就将贾珍的话说了。
尤氏不解贾珍一直不喜惜春,只觉是惜春克死了他母亲,怎地忽地又转了性子要去给惜春祈福?虽贾珍没提,但想这样的事该去问一问西府,也算是不失礼节,于是又叫丫鬟银碟儿去荣国府说话。
银蝶儿去了一趟,回来说:“进了荣庆堂里,只瞧见那边的老太太跟大老爷、二老爷、赵姨娘一起抹骨牌呢,将话说了,他们只说天冷,半夜总觉得气短心慌得厉害,就不去了。老太太另外吩咐了鸳鸯那日准备了果子酒水送到城外庙里。”
尤氏冲窗外吐出一口绣绒,又拿着拨浪鼓去逗弄睡醒了的惜春,将一直盘坐着的腿伸直叫炒豆儿捶一捶,纳闷道:“怎地那边老太太跟大老爷、二老爷赌上了?”
“还 不是穷的?奶奶没瞧见赌桌上母子、兄弟输急了眼,说话也是你呀我呀的;赢钱了,恨不得立时伸手去人家钱匣子里抓钱。偌大的宅子里,走了老远才瞧见一两个喘 气的。”银蝶儿绘声绘色地学道,因贾珍之母的丧事办得隆重,她这小小丫鬟也跟着与有荣焉,又瞧那荣国府门庭冷落,就连史家也只是送了大姑娘史湘云过去后就 与荣国府疏远了,于是话里难免带出一些轻蔑来。
尤氏啐道:“浑说什么,怕是他们赌得大一些,一次出去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不然一次几个子的,谁在意?”说着话,便也交代下奶娘们在她出去时如何照料惜春。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月底,宁国府门前又是一片车水马龙,虽算上贾蔷拢共才四位主人出行,但门前乌压压地占了一街的车,直将荣国府门前也占了。
连出入贾政家门给贾珠瞧病的太医轿子,也要贴着街边才勉强能进了那道油黑大门。
今 日乃是贾赦生辰,因贾赦早出了孝,贾琏有意要给他好好操办。又因王家、史家两边都淡了,贾琏又不肯叫那些先前巴结贾政的譬如詹光、单聘仁等往贾赦跟前凑, 就略请了几个年轻人哄着贾赦热闹热闹,于是贾琏这会子出了荣国府大门,裹着大氅立在门边影壁前望见这情景,也觉有趣,就与门上人闲聊:“宁国府可当真热 闹。”
门上小厮笑了:“虚热闹罢了,前儿他们府上的还来咱们跟前吹嘘珍大爷赏了他多少银子,谁想想不知道那银子来的不干净,也不知道卖了几次屁股赚来的。”
这 话说得粗俗,却也一针见血。贾琏一笑,望见东边街上有几匹马、一顶轿子被堵住过不来,忙亲自过去,行了不到一射之地,到了宁国府门前,望见贾珍面上隐隐有 喜色,心中不解才丢了赖二那一块肥肉,贾珍这又是为了什么欢喜?与贾珍寒暄一番,又见已经出府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又回去了,随后一个七八岁小厮来说:“奶 奶说大姑娘有些发热,她今日便不去了。”
贾珍蹙眉道:“自有奶娘呢,她不肯去,请过去的太太奶奶们谁陪着?再去请一请。”
小厮听了,忙就去了。
贾 琏听了这两句,笃定贾珍是要打着惜春的名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虽如今贾母不能将惜春接去教养,可看那尤氏对惜春疼爱得很,便想哪怕宁国府门前的石狮子 都不干净呢,至少惜春身边有个尤氏疼她,比在荣国府里一无所有强多了。想着,一径地向街口去,见冯紫英、黎碧舟、袁靖风、许玉珩、许玉玚半路遇上一并来 了,又见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公子似乎面有怨愤地看他,心下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