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也要死在荣禧堂里。”王夫人盯着贾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果然不走?”贾政虎着脸说道,心里想着贾琏认下了一个什么贾芥又闹着要认下一百个儿子,再留着胡竞枝的儿子,又算是个什么事?
“不走。”王夫人咬牙说道。
“你不走,我走!”贾政发狠地说道,扭头就向房里去收拾行李。
王夫人眼睛盯着墙头上蒋玉菡家的孩子,刻薄地说道:“宝玉在茜香国做的事,就跟琪官先前干的没脸没皮的事一样,老爷但凡还要点体面,就老老实实地留在紫檀堡。”
“呸!你奶奶的!”蒋玉菡家的哥儿、姐儿听了,就从墙头上下来。
贾政被王夫人这话说得面红耳赤,强辩道:“这怎能一样?那茜香国女国王生得国色天香,又贵为国王……”
“一辈子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这样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王夫人冷冷地看着贾政。
贾政无地自容地嗫嚅道:“你不是要过好日子吗?难道茜香国的好日子,就不是好日子?”
王夫人冷笑着说:“除了荣禧堂,我哪都不想去;除了贾家的银子,我谁家的银子都不要!老爷就给我在家呆着,不然,再难听的话我都说得出来,就看我说了,你那国王孙女还肯不肯认你。”
“你、你——不可理喻!”贾政死要面子地摆摆手,忽然见对面蒋玉菡家的孩子们拿了烂泥烂菜帮子向院子里丢来,赶紧地向屋子里躲去。
王夫人被砸个正着,待要骂,又被砸疼了,忙慌地向屋子里走去,一脚踩在烂菜帮子上,跌倒在地上,就狼狈地哎呦哎呦喊起来。
孟氏赶紧地跟墙上孩子赔不是说:“不是骂你们老子的,快别丢了。”听见隔壁珍珠说了一句,孩子才罢手,赶紧地就去将王夫人搀扶起来。
“哎呦,小兔崽子。”王夫人嘟嚷着,扶着腰一拐一瘸地向房里去,见孟家的孩子坐在房里读书,就对他说:“你胡竞枝叔叔今晚上就赶来,等他来了,咱们再商议怎么回去。那什么贾芥都是假的,只有你才是真的。”
孟家的孩子疑惑地说道:“为什么父亲没了,我不能立时回去?”
王夫人忙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父亲娶的女人醋性子大,不容人,你这会子没个倚靠过去了,她要想法子治死你呢。”
孟家的孩子听了,连连点头,不时地向外头张望,等着胡竞枝来。
孟氏不言不语地端着水盆进来给王夫人洗脸,又端着一盆泥水向外头去,就好似她不过是家中女仆,所说一应事跟她没关系一样。
天渐渐黑了,只听隔壁鸡飞狗跳声不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来了来了”,孟家的孩子、贾政、王夫人就赶紧从房出来,望见胡竞枝、赖大、赖尚荣、陈也俊、元春、石光珠、贾蓉等纷纷赶来,三人欢喜不迭地将人迎进门。
王夫人忽然扭头望见蒋玉菡家的哥儿、姐儿手里抓着瓜子笑嘻嘻地看猴戏一样,待要骂,又怕那没脸没皮的孩子又乱丢了东西过来,于是瞅了一眼,就随着众人向房里商议大事。
贾 蓉先前在外逃了一年,回头见尤老娘、尤二姐都没了,才有胆子回来,这会子为了出人头地,抢着说道:“已经跟赦老爷、碧莲姨娘、琮哥儿接应上了,赦老爷说, 琏二奶奶无子,已经将她撵走到源哥儿家去了,她走了,许家自然没话可说。当务之急,是两边要商议着如何将认下的一百个小爷撵出去。”
“滴血认亲!”陈也俊坐在矮凳上忙说道。
石光珠说道:“要挨个滴血认亲,怕赦老爷的血都要流干净了。”
胡竞枝坐在床上,深深地望了一眼自己个的儿子,对众人说道:“也不必费劲,咱们拿出人证物证出来,证明他是真正的太傅血脉就是。”
“人证物证——”陈也俊蹙眉。
孟氏本站在门边,此时也听不下去了,迈开步子向外头去,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见不光蒋玉菡家的哥儿、姐儿,芳官家的两个黄毛小子也趴在墙头看热闹。
“你们要回去认祖归宗啦?”墙头上蒋玉菡的小女儿问。
孟氏脸上发烫,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只管拿着芦花帚扫地。
“哎,你们真要回去?”那小女儿又问了一回。
忽然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就说:“有热闹瞧喽!有热闹瞧喽!”
孟氏害臊,将地扫了,又拿着水瓢,将院子里种的菜浇了一回水,又去鸡圈里将母鸡数了一数,忽然瞧见她儿子披麻戴孝地被人簇拥着出来,就呆呆地看着。
“还不走?别忘了,去了荣国府,就说你住在琏二爷隔壁,弹着琴就将他勾引了过来。”胡竞枝见孟氏呆呆的,就嫌弃地一蹙眉,“还会弹琴吗?还记得曲子吗?若有人问起,你先想明白了再说。”
孟氏怔怔地点头,两只脚不住地在地上搓着,似乎要将鞋底的泥搓下来。
“走吧。”王夫人催促了一句。
跟着同来的夏金桂晕头晕脑地,尚且被蒙在鼓中,不知胡竞枝跟孟氏的关系,此时只觉孟氏要发达了,忙献殷勤地拉着孟氏臂膀说:“你这衣裳上不得台面,随着我上了轿子,换上我的衣裳吧。”
孟氏怔怔地点头,忽然见胡氏还伺候在夏金桂身边,就随着夏金桂坐在轿子里,脱下一身粗布衣裙,换上了绫罗绸缎。
“唷,还拿着扫帚。”夏金桂叫了一声,夺过孟氏手上的芦花帚顺着窗子向外一丢。
孟氏没了扫帚,浑身不自在,又看夏金桂柳眉高高地挑起,就惴惴不安地问她:“胡大人待你可还好?”
夏金桂冷笑着说:“好不好,日子总得过。也不知他为什么宠着那老贱、人。”
“老贱、人姓胡?”
“你知道?”夏金桂诧异地问。
“……那是胡大人原配。”孟氏见夏金桂竟然一直蒙在鼓中,心下不忍,就提醒了她一句。
夏金桂登时火冒三丈,也不管这轿子还在走,更不理会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就喊了一声停轿,立时下了轿子,走到后头跟着的马车边拍着车辕就骂道:“不要脸的老贱、人,给老娘从轿子里出来!”连拍了两下,叫拖得长长的队伍全停了下来。
胡氏不明所以,怔怔地从轿子里探出头来。
夏金桂立时抓着她的领子就将她拖出来,也不管有人看,抬脚就向胡氏身上踹去。
“你干什么?”胡竞枝也下了轿子,见夏金桂动手,就忙将她抱开。
“臭不要脸的,将个原配留在身边算是个什么事!别忘了,我可是荣国府老太太做的媒,等我去老太太跟前告上一状,谁也甭想认祖归宗!”夏金桂破口大骂,想起先前身边的蹊跷事,就疑心是胡氏装神弄鬼,于是又踹了一脚。
胡竞枝不料夏金桂竟然知道了,听着虫鸣鸟叫,又见一堆人等着回城,就咬牙问:“你待要怎样?”
“将这老贱、人丢在这,你敢接她走,我跟你没完!”夏金桂发狠地说道,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忽然又哭着说,“没良心的,难怪家里留不住一个哥儿,竟是她使坏!”
胡竞枝心下不舍,忽然见陈也俊、石光珠来催促说:“快走,不然赶不及了。”
胡竞枝忽然狠下心来,就对夏金桂柔声说道:“好,都依着你,将她丢在这,咱们赶紧回城吧。”
“爷——”胡氏喊了一声。
“闭嘴!”胡竞枝怒道。
夏金桂得意地一笑,乔张乔致地叫胡竞枝搀扶着向轿子里走去,坐在轿子里,见孟氏呆呆的,忽然疑惑起来,等轿子起来了,就问:“你怎知道她是原配?”
孟氏嘴角动了动,待要说破那孩子是胡竞枝的,又想,既然他儿子一直当自己是太傅之子,就叫他那么以为吧。
夏金桂等不到孟氏说话,嗤了一声,也不理会孟氏。
车队浩浩荡荡地向城里去,经过赤霞宫警幻娘娘庙,王夫人还为此事能成,令人停下车队,遥遥地虔诚地拜了一拜,随后才叫人向城里头赶。
天一亮,城门开了,王夫人等人就向荣国府冲去,谁知到了宁荣大街东街门外,就见前面拥堵不通。
“快让开,琏二爷的骨血要立时进府给琏二爷披麻戴孝!”陈也俊忍不住喊了一声。
却听前头人扭头说道:“我们也是来认祖归宗的,难道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
陈也俊一愣,贾政、胡竞枝等赶紧地站在马车上向前头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具是告别了父母祖宗前来认父的年轻人,且那些年轻人,个个身姿颀长、容貌俊秀,哪一个都比孟家的孩子长得像贾琏。
见此路不通,陈也俊心思一转,就忙说道:“荣国公的二叔政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后,人群里哄得一声就如从海水中拨出一条通天大道一样,让开一条宽敞的道来,人人嘴里喊着二老爷、二爷爷赶着作揖。
贾政气得了不得,心想荣国府就这样被贾琏给败坏了,带着胡竞枝等人从让开的道路向前去,到了荣禧堂前,就见赵天梁、赵天栋、全福、全禧、全禄、全寿并朱龙、尤敢、李平、曹志锐、曹志坚、曹志成等在荣国府东角门外摆下了长桌。
贾政在门前下了马,见赵天梁等在长桌后坐着,前来认亲的俊秀哥儿在长桌前站着一一答对,就怒气冲冲地问赵天梁:“这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