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蹙着眉头,不解贾琏为何会那么容易着了道,也说道:“性命要紧。”又恳请水沐道,“主上,少年吐血,很是不吉利,不如将他请出神机营,叫那他妹夫柳湘莲袭了官吧;柳湘莲也立过汗马功劳,又能文能武,况且还有贾琏在家里指点,料想他比旁人更稳妥。”
水沐沉着脸,将床上贾琏苍白的面孔望了一望,见他方才脸上全无血色,此时却又烧得面红耳赤,闭着眼叹息了一声,心道好容易有一个能用得上的,偏生又被他三个儿子暗算了。
“父皇,老六不是有意的。”宝郡王忽然说道。
水沐冷声道:“知道是他们三个孽障犯下的,你也不用落井下石!这会子贾琏移动不得,过两日,再叫贾家来接人!”发了狠后,立时甩手向外去。
宝郡王虽被骂,也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架势。
六皇子暗暗瞪了他一眼,忙与谦郡王、孝郡王紧跟着水沐向外去,见外头大雪蒲扇一般连成一片向面上砸来,也不敢叫太监去遮挡,随着水沐进了大明宫里,立时敛衽跪下。
谦郡王、孝郡王也忙紧跟着跪下。
水沐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提着朱笔便翻开折子批阅,恰见是两广总督况晏冰的秘折,想到倘若不是贾琏,兴许他便保不住况晏冰,于是又忍不住紧紧地攥紧朱笔。
“主上,这是太医给的方子。”戴权捧着药方从外头进来,绕过跪着的三位皇子,又轻声说:“太医说,贾琏不但受了风寒,还中了毒。只是到底是什么毒,太医又查不出,只说是长年累月吃下去的。”
水沐愕然地抬头,又向六皇子、谦郡王、孝郡王望过去。
六皇子忙说道:“父皇,儿臣跟贾琏中毒的事,绝对没有关系。”
“都回去闭门思过。”水沐摆了摆手,见那药方下的十分平和,就像是多吃一分药,就怕伤了贾琏身子一样,待六皇子他们三人去了,就对戴权说,“谁会对贾琏下毒?”
戴权摇了摇头。
水沐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虽贾琏病重,但若不用他,又委实可惜,于是吩咐道:“叫柳湘莲袭了神机营提督一职,贾琏在家养伤半年,随后向户部补缺。”
“遵旨。”戴权答应着,又试探地问:“袁家适龄的姑娘都嫁了出去,六皇子那……”
水沐冷笑道:“难道他将贾琏推下去,是杀鸡给猴看,要吓唬袁家不成?”思量一番,就又道:“既然六皇子处处以计家人自居,就从计家挑选人吧。至于内务府那,告诉许世宁,南边战事未了,暂且不必急着修葺六皇子府。”
“是。”戴权忙答应下,心知六皇子封王一事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心里不禁幸灾乐祸起来,于是忙打发小李子向内务府给许世宁传话,随后又向内阁去给贾琏递话。
戴权出了大明宫,走了一截路,望见六皇子阴沉着脸站在红墙下,立时心无芥蒂地跑过去,说道:“小祖宗,怎么还没回去?”
六皇子紧紧地抿着嘴,须臾问:“那贾琏到底是什么人?值当为他生那么大的气?”
戴权嘴里哎呦一声,就劝说道:“他不是能轻易动得的人,小祖宗赶紧回去吧,日后见了他,让开一些。”
“……我跟他有什么仇,他要这样害我?”六皇子眉头一蹙,随后又问,“莫非是因为薛家的缘故?”
“小祖宗别问了,快回去吧。”戴权托着六皇子的臂膀推了一推,望见六皇子终于不甘不愿地走了,忍不住从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睁了睁眼睛,就直奔内阁去。
到了内阁外,望见宝郡王、北静王向外来,忙站住了脚。
“向这边来说话,你站那地风大。”北静王向廊下指了指。
戴权立时上了台阶到了廊下背风处站着。
“主上怎么说?”北静王问。
“主上说,就叫柳湘莲袭了官,另外叫琏二爷休养后,去户部补缺。”戴权忙说道。
“户部?”北静王沉吟着,半响笑道,“知道了。”
宝郡王站在边上听着,暗道戴权喊贾琏琏二爷,如此说来,戴权与贾琏十分亲近了?
“咱们走吧。”北静王对宝郡王说了一声,就先向外去。
宝郡王含笑对戴权一点头,也就跟着去了。
这内阁外头是一连十几间留待上朝臣工等候歇息的地方,里头是留给轮值官员歇息的地方。
这会子,贾琏就躺在轮值官员歇息的床上闭目养神,戴权进去时,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
戴权先将皇帝的话说了,随后坐在床边问:“琏二爷,你可知是哪个给你下了毒?”
贾琏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两下,见肺震得一阵阵疼,就支撑着身子,勉强向下躺了一躺。
戴权先叹道:“年纪轻轻,怎么就伤了身子?”随后又忍不住窃笑道,“那位这会子正不知怎么着呢。”伸出手来,就比了个六字。
贾琏微微一笑,忽然见外头有动静,戴权于是说了一句:“外头是谁?”
说完了,就见薛宝钗处的小太监堆笑着进来,“公公,娘娘听说贾大人不好,忙打发小的送些保暖的皮毛衣裳过来。”
戴权眼珠子一动,须臾说道:“胡闹,哪里来的胆子胡乱传递东西?快送回去。”
贾琏将手挡在唇前咳嗽两声,也说道:“多谢你们娘娘了,皇上已经赏赐下东西来,请娘娘不要再费心了。”
那小太监听着,这才退了出去。
戴权眼珠子一瞥,又悄声问:“琏二爷改了心思没有?”这薛家可比房文慧与贾家关系更近。
“初心不改。”贾琏轻笑一声。
戴权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又向外头来,只见外头风大雪大,满目苍白,走上几步路就已经十分艰难,待到了大明宫里,见水沐还在批改奏章,就将贾琏病情说给水沐听。
水沐闭着眼睛叹息一声,“这就是天妒贤才了。”
戴权连声说是,又见外头天越发黑了,就问:“主上可要传膳?”
“……叫房妃那准备下,你亲自去,告诉她,若敢再摆出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朕就叫她立时出宫去宝郡王府上带孙子去。”
“是。”戴权答应着,就弓着身子向外头来,顺着宫巷向毓秀宫去,见小林子艰难地撑着伞扶着他走,就对小林子说,“将伞收起来吧。”
“哎。”小林子忙答应了。
戴权走到毓秀宫时,天色已经大黑,进了宫里头,才站在暖阁里歇着,就见一只黄毛小狗撅着屁股向他走来。
“还是咸公公养的小狗好,这换了人,连狗的脾性都变了。”房文慧穿了件单薄的青纱裙子,就紧跟着小狗过来。
“娘娘仔细冻着。”戴权忙给春桃使眼色,叫春桃快拿了披风过来。
房文慧笑道:“哪有那么冷?据说当真吐血了?”
“算不得吐血,是咳嗽时候震出来的伤。”
房文慧默了一默,忽然问:“主上要过来用膳吗?”
“是。”
“知道了,我亲自下厨去。”房文慧抱起小狗来,在小狗脸上亲了一下,就将小狗递给春桃抱着,“送回猫狗处吧。”
戴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见房文慧卷了袖子就向外去,忙快步跟了上去,轻笑道:“娘娘好福分,值得琏二爷舍命相助。”
房文慧瞥了他一眼,笑道:“戴公公有话直说。”
戴权笑道:“娘娘可有东西要给琏二爷?”
房文慧轻笑一声,掀开帘子,白白的手腕就在寒风里吹着,“我陪他病一场。”
戴权心惊地睁大眼睛,随后却笑着说:“娘娘果然是性情中人,只是病之前,务必要叫主上开心一些,今儿个三位皇子眼睁睁瞧着琏二爷在水中挣扎,为这事,主上心里正不痛快呢。”
“知道。”房文慧应了一句,听说莺儿向这边来请安,就意味深长地对戴权一笑,随后就向毓秀宫小厨房去。
待水沐过来时,就见一方小桌上已经摆下了江米粥、糖醋鱼、香椿苗等菜肴。
“这香椿苗哪里弄的?”水沐落座后,见这时节竟然还有这菜,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房文慧此时已经觉得有些头重脚轻,面上却恬淡宁静地斜签着身子坐下,笑说道:“秋日里收的种子,前几日闲来无事,泡发的。”
“味道太重了一些。”水沐并不去碰香椿苗,提着筷子夹了一点糖醋鱼,见房文慧紧盯着瞧着,就蹙眉说,“醋放得太多了一些。”
“后头已经知道主上来,单等着主上摔筷子去呢。”房文慧嗔道。
“当真是你做的?”水沐笑道。
“这样的手段,难道主上早先没见识过?亏得一把年纪了呢。”
水沐脸上笑容忽然敛去,见房文慧似毫无所觉,就叹道:“朕委实一把年纪了,各样的手段都见识过了。昔日还见过有人往豆芽里塞肉,塞得两只水葱一样的手肿起来了呢。”
“可见我是小巫见大巫了。”房文慧忍不住握着帕子咳嗽一声。
水沐瞧了她一眼,见她脸颊潮红,就问:“莫不是怕老五在内阁多嘴了一句,朕要罚他,才弄出这苦肉计?”
房文慧握着帕子摇了摇头,说道:“正月二十一是某人生日,若使苦肉计,也不能赶在人家生日前使。到时候侧宫热闹,正宫冷清,就像是有意要触她霉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