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是你画的?这水亭子跟我们家先前的水亭子一模一样。”贾母感慨万千地说,又对旁边坐着的迎春、妙玉、邢蚰烟并前来投奔李纨的李纹、李绮指着自己额头说,“先前我在家时,就在家里那样的水亭子边上磕了头,鬓角上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
贾母这话说完,文官等人当真就去贾母额头上看,见贾母年纪大了,早瞧不出什么疤痕来,就笑说:“老太太记错了吧,哪里还有个疤。”
偏生伶牙俐齿的黛玉并机灵活泼的芳官、豆官都随着王熙凤向茜香国去了,剩下的妙玉、邢蚰烟、李纹、李绮性子一个比一个淡然,于是众人只是恭敬地听贾母说话,并无人接应,于是屋子里一时冷了下来。
贾母颇有些尴尬,忽然又想指望着李纹、妙玉几个说话逗她,那还真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呢,咳嗽一声,不免有些不悦。
胡竞枝心道贾母可真是花钱买罪受,怎么就养了一群这样寡淡不善言语的姑娘在身边,于是埋着头望着屋子内一地的绮罗裙摆,说道:“这画是晚辈画的。”
“你在哪里见过这亭子?”贾母又问。
胡竞枝笑道:“说来惭愧,不曾见过。晚辈生下来时家中只剩下寡母一个,据母亲提起,我家本是金陵城一个极有名望的人家家的下人,因立了功劳,被主人家放了出来。”
“金陵?你姓胡?”贾母回忆再三,不大记得家里有个姓胡的下人,又疑心自己年纪大了,记错了。
胡竞枝忙说道:“应当是金陵,早年母亲带着我向桂花夏家去请安,听夏家太太一次说我家祖父曾帮夏家在金陵说过情。那就应当是金陵的了。”
“桂花夏家?”贾母蹙起眉头来,思量许久,笑说道:“可是那位长安城内外桂花都由他家供应的桂花夏家?好些年不见来往了。”
胡竞枝笑道:“就是他们家了,他们家老爷早逝,家里又没个男儿顶门立户,只剩下一个姑娘家,境况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贾 母叹息一声,回忆起旧年的那些人情来往,暗道早年的那些世交剩下的也不知道还有几家了,眼睛一瞥,见妙玉已经向东间碧纱橱中去了,迎春、邢蚰烟、李纹、李 绮几个虽端着笑,却也在勉力支撑,于是就问胡竞枝:“可还知道其他的事?”唯恐胡竞枝不知她问的是什么话,就抖了抖手上画卷。
胡 竞枝笑道:“母亲唯恐我在山村里久了,出门没见过世面叫人笑话,还说了其他事叫我知道呢。据说我们祖上的主人家里有一群真正的千金小姐,那真是尊贵得连金 枝玉叶都比得上。据说生下来了,那些千金小姐们衣食住行,无一不是自家养着的匠人制造,不像现在的千金,穿了宫用的料子就觉好,她们是非自家织造的料子不 穿呢。”
贾母哈哈笑道:“这就是以讹传讹了,我们不是不穿外头的料子,是各色上等料子都是我们几家织造,若要穿旁人家的料子,还不知向哪里去寻呢。”见胡竞枝竟是知道些她小时候的事,于是就打发了无聊的迎春等人,叫胡竞枝入内说话。
胡竞枝嗅着清香,见千金闺秀们都退了出去,就坐在贾母左手下,将从赖大处听来的金陵四大家族并其他也曾显赫一时的人家的旧事说给贾母听。
☆、第191章 桂花夏家
妙玉出了门,就对迎春笑道:“原来你们还算不得‘真正’的千金小姐。”
邢蚰烟不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李纹笑道:“那样的人见得多了,不过就是投其所好罢了。”
迎春笑说道:“也好,有他逗老太太开心,咱们也轻快一些,咱们向旁处玩去。”正要领着众人向园子里去,忽然看见李纨、许青珩二人走了过来。
李纨蹙眉说:“那姓胡的还没走?还等着他走了,摆下宴席呢。”
迎春笑说道:“那姓胡的原来竟是史侯家早先放出去的下人之后,如今正跟老太太‘叙旧’呢。”
李纨与许青珩对视一眼。
许青珩笑说道:“难得史家遇上事了,还有个肯认自己是从史家出来的人。”也乐得清闲,就打发人送了酒菜进去款待胡竞枝,随后随着李纨、迎春等向警幻斋说了一会子话,忽然见贾兰从外头大步走来说:“宝二叔昨儿个偷偷地拿了所有银子追着薛家婶子向茜香国去了。”
许青珩正与李纨坐在一处做针线,见贾兰来说,就推了李纨一把,“都去紫檀堡了,还不放过你吗?”
李纨摇头叹息一声,“你也知道他们要银子就叫兰儿来传话?”于是对贾兰说,“去取了十两银子给你祖父送去,就说再多就没了。”
“哎。”贾兰答应着,就出去了。
许青珩见李纨愁眉苦脸的,也不好久留,待要走,又看李纹坐在东间窗户边看书,就在李纨耳边说:“我兄弟的事,跟她说了吗?”
李纨瞅了一眼李纹,低声说:“她母亲是答应的,但又怕进了你婶子家被人欺负。”
许青珩笑道:“我们家不讲究这些,我那寡婶的心思,是只要人好,家里又没爱惹是生非的人,这亲事就做的。”
李纨扭头见李纹红了脸,心知她也乐意,就笑着点了点头。
许青珩见状,也不多说,起身就回了大跨院,进了大跨院里,忽然听见一声笛声,忙向后楼上去,就见贾琏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把玩一支笛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许青珩问着话,就拿着梳子坐在床下脚踏上替他梳理头发。
贾琏说道:“才刚回来,忠顺王妃的墓穴修建得好不恢弘,里头陪葬数一数,也有百万。”
“想不到忠顺王爷这样重情重义。”
贾琏嗤笑道:“就不知那陪葬埋下去后,什么时候挖出来。”
许青珩见他话里暗藏机锋,忙道:“莫非忠顺王爷是借着王妃的缘故,将东西弄出京城?”
贾琏不回她,反问道:“你不陪着老太太吃酒过生日?”
“来了个胡竞枝,竟然说是史家早年放出去的下人之后,据说他从他母亲那听说了许多老太太年轻那会子的事。老太太听得高兴,就将迎春他们打发出去,只留下那胡竞枝说话呢。”许青珩缓缓地说道,忽然见贾琏握住他手腕,就疑惑地望着他。
贾琏拿着拇指摩挲了两下许青珩的手腕,就又将手收了一回来,“那姓胡的都说了什么?”
“迎春只听他说了一句早年曾去过什么桂花夏家,就再没听旁的了。”
“……回头,你叫老太太做媒,将桂花夏家姑娘许给胡竞枝。”贾琏嘴角藏着一抹讥笑。
许青珩嗤笑道:“虽说胡竞枝口中夏家不怎么样了,但料想也有些家底,夏家肯答应?”
“这有什么不肯?胡竞枝可是住到了咱们贾家隔壁呢。”
“你又算计他什么?”
“是 他在算计我呢。”贾琏含笑道,心道那胡竞枝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陈也俊,其居心定然不良,且又在大庭广众下为薛蟠出气,思量着,于是就又叫了五儿上楼来,对 她说:“叫赵天梁去堂神武将军府上,叫冯大爷、薛大爷、柳二爷日后跟那胡竞枝兄弟一样来往,将他跟陈三爷隔开一些。”
“哎。”五儿答应着就去了。
许青珩手里轻轻扯着贾琏的头发,笑道:“早先还有话就跟我说,如今怎么又处处打起哑谜来了?”
贾琏笑说道:“这些本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说着,将手上笛子往许青珩脖子上一横,问她:“可是你偷偷叫人向我饭菜里下药了?”
“……谁叫你讳疾忌医,不肯看大夫呢?”许青珩嘻笑着说。
“是药三分毒,我若先你一步走了,定有一半是被你害的。”贾琏收回笛子,将那玉笛在手上转了一转。
“胡说八道,对症的药怎么会有毒?”许青珩轻轻梳理着贾琏的头发,待要再劝说他看大夫,又见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也不愿逼他,只是轻叹着说,“大老爷说,琮哥儿一日日大了,不能再关在房里,该给他请先生了。”
“那就叫大老爷、碧莲他们一家三口搬到梨香院去。”
许青珩惊诧道:“那还得了?碧莲要闹得其他子弟都不能安生读书了。”
“就叫她闹了,闹了之后,叫其他子弟搬到金陵去。”
许青珩嗔说道:“你还真是为叫旁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巴不得自损三千的性子。”正摸着贾琏头发艳羡他这一头又光又滑的青丝,耳朵里就听见外头有人嘀咕,于是就对外喊了一句:“有话上来说吧。”
这话喊完了,果然就见鸳鸯慢慢地走了上来。
鸳鸯上来,见贾琏躺在床上,于是就站在楼梯口,也不肯再向前一步,嬉笑着说道:“奶奶,周家、吴家两家都打发了女人来给老太太贺寿,如今人都在倒座厅里头呢。”
“这下可热闹了。”许青珩听了,放下梳子,就与鸳鸯一同去见周、吴两家过来的仆妇,果然隔着老远,就听见这两家披金戴银的女人们笑里藏刀地你来我往。
许青珩和稀泥一样地应付着这两边的女人,过了一盏茶功夫,才令人带着两边的女人去吃茶,待这两边的女人一走,就对鸳鸯说:“瞧着这两边的气派都比得上人家正经的太太、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