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唔了一声,领着蒋玉菡从西角门进了府,正要领着他进外书房,忽然听人喊了一声二爷,回头就见珍珠领着一个十分老实的男人提着包袱、篮子站在外书房院外。
“这是……”贾琏看向那男子。
珍珠笑道:“二爷不认得,这是我哥哥,好容易回京一趟,我领着哥哥来给老太太请安。”说完,因见贾琏身边男子衣襟上都是血沫子,就多看了两眼。
蒋玉菡乍然见到一个女子打量他,就也不由地看过去,见那女子穿着粉蓝小袄、撒花石榴裙,举止间柔媚娇俏,就也不由地看过去。
贾琏将蒋玉菡、珍珠举动看在眼中,就对花自芳说:“随着我去外书房说说话吧,在金陵的买卖可还好?”
“托二爷的福,买卖上还过得去。今次过来请安,唯恐带了那些缎子反倒叫老太太看不上,就去了田地里,看着人拔了今春才冒出土的荠菜等野菜过来。”花自芳低着头说道,因见蒋玉菡衣襟上有血,就说道:“这位爷莫非遇上什么事了?”
蒋玉菡正看珍珠,听花自芳这样问,就咳嗽一声,丧生丧气地说道:“方才正跟一朋友靠着宁国府东墙走,谁知东墙里丢出一个酒坛子,砸死了人。”
贾琏忽然想起一事,就问珍珠、花自芳:“方才我一直在宁荣大街上,怎没瞧见你们过来?”
珍珠忙说道:“因带了些不甚上的台面的东西给司棋、琥珀、鸳鸯她们,我们就从后街上进的府,先将东西给她们送去。”
“……可曾瞧见什么人从宁国府后门窜出来?”贾琏推敲着问。
花自芳忙说道:“姑娘坐在马车里没瞧见,我在前头赶着马车,倒是瞧见一个很是强壮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太监衣裳从后街仆役群房里窜出来。”
“那人长得什么样?”贾琏又问。
花自芳回忆再三,笃定道:“虽那人没胡子,但瞧着就不像是太监,两腮上黑呼呼,像是胡茬子在往外冒,嘴唇黑紫,像是习武的。”略顿了顿,就又说,“只是瞧着后门里有个小太监藏头露尾,像是引着那男人从宁国府里出来呢。”
贾琏笑着点了点头。
蒋玉菡这会子恢复了镇定,笑说道:“琏二爷,最好不是我们王妃干的,不然,王爷饶不了她。”因提着王妃,又要说起自己那优伶的身份,于是余光扫了一眼珍珠,就又尴尬地咳嗽一声。
贾琏是不大明白这种“一见钟情”,但看蒋玉菡、珍珠两个你看过来我看过去,就对珍珠说:“去叫全福、全禧打了水,拿了我的衣裳给蒋公子换上吧。”又拍了拍花自芳肩膀。
花自芳见蒋玉菡虽相貌堂堂、打扮不俗,但以“琏二爷”三字称呼贾琏,就知他身份并不很高不过是有些钱财,又想着“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就觉自家妹妹跟那人也般配,于是就装糊涂地由着珍珠与蒋玉菡多说一会子话,他随着贾琏向书房去。
到了书房中,贾琏拿来纸笔,对花自芳说:“你说那人长什么样,我把他画出来。”
花自芳奉承地答应,见贾琏动笔,就又将那嘴唇黑紫的男子相貌描述一通。
“虽看着年纪大了些,但身子骨很是精壮。”花自芳拿着手指在贾琏画纸上,见他将眼睛画的太过圆润,就令贾琏画得纤细一些。
贾琏听花自芳说话,忽然因花自芳反复提起嘴唇黑紫心里冒出一个人来,暗道莫非广东总督洪和隆没死?于是并不听花自芳说,先拿了炭笔画出洪和隆相貌来。
“正是他!”花自芳欢呼一声。
贾琏蹙眉,心道若是洪和隆,他弄死卞桩,就是跟忠顺王府作对,他为何要如此?还是说,他与忠顺王爷合谋,就是要弄死卞桩,之所以弄死卞桩,是因为卞桩与迎春,有一桩还没宣之于众的“婚事”?
☆、第175章 东安郡王
“二爷?”花自芳轻声问了一句。
贾琏收了笔,笑道:“没事,你且去吧。”
“哎。”花自芳答应着,就领着珍珠告辞。
蒋玉菡换了衣裳神采奕奕地出来就向贾琏打听珍珠。
贾琏笑道:“反正是个贤妻良母,娶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使得。”因见蒋玉菡动心,就又将警幻斋中,珍珠与宝玉的过节说了。
蒋玉菡听了,就说道:“可见那位姑娘也是有几分风骨的。”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贾琏也不纠正他。过一会子,又见衙役登门,来请蒋玉菡去衙门里对证词,就叫全福去让人备下轿子,送他去。
等蒋玉菡走了,贾琏才将哈巴狗放在地上,拍了拍衣裳上的狗毛,就踱步向大跨院去,才过角门,望见迎春、邢蚰烟、薛宝琴三个从大跨院里出来,就对迎春说道:“新近怕有些不好听的话,你听了,只当做是耳旁风。”
“哎。”迎春忐忑地答应着。
邢蚰烟见此,便牵着薛宝琴从后廊上去贾母那。
迎春等人走了,就又问:“不知哥哥说的是什么难听的话?”
贾琏思量着说:“先前你薛大嫂子领着人胡闹,将琉璃充作你给孙绍祖瞧了,那孙绍祖死到临头,就四处嚷嚷着说你美貌不可方物……”
迎春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怕是见到真人,就有人要大失所望了。”
“说来奇怪,本是孙绍祖嚷嚷了两句,京城里不知怎地,就有人四处传扬你来,恨不得喊出‘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话来。偏生今早又有一个要跟你说亲的人,出了咱们这宁荣大街,就被人用装了锡块的酒坛子砸死了。”
迎春的眼睛忽然睁大,良久,嘀咕了一句:“莫非是柳湘莲回来了?”
“不是他,还不知来的是友是敌。新近你莫随着旁人出门。”贾琏吩咐一句,又见哈巴狗缠过来,就令迎春回房去,他领着哈巴狗进了后楼上,背着手在楼上来回转了两圈,见许青珩上楼来,就从她手上接过茶碗,抿了一口,依旧放回她手上。
“听说东街出事了?”许青珩悠悠地走过来,裙摆好似水纹一样荡漾开。
贾琏思忖着说:“怕是有人要陷害北静王了。”
“陷害他做什么?”许青珩漫不经心地问。
贾琏沉默不语,须臾笑道:“大抵是我叫他背的几个黑锅的缘故。”
许青珩一怔,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是要怎样陷害北静王?”
“这就不知道了,大概是……”
贾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鸳鸯在楼下喊:“二爷,东街的案子,有个小太监招了。”
“怎么说?”贾琏靠近栏杆向下看。
鸳鸯仰着头说:“据说是北静王指使。”因觉站在楼下宣扬开不好,于是就提着裙子上楼上去,到了楼上,站在楼梯处,就两只手靠在扶手上,悄声说道:“据说,北静王看重迎春姑娘美貌,要陷害迎春姑娘一个克夫的名声,等迎春姑娘嫁不出去时,再将她据为己有。”
“想不到迎春也祸水了一把。”许青珩轻叹道。
贾琏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是那样简单。”这样嫁祸人的招数,焉能是忠顺王府使出来的?
鸳鸯不解贾琏为何这样说,因传完了话,就向楼下去。
贾琏背着手在楼上转了一转,忽地望见帐子上绣着的金蝉,就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一句,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若知道是北静王所为,定然会憎恨北静王。于是乎,会给北静王暗中下绊子。可见,这计谋,终究是算计到我头上。”
“北静王有什么事,能叫你下绊子?”许青珩紧跟在贾琏身后亦步亦趋。
贾 琏沉吟地说道:“宝玉也说,北静王新近有事忙碌,连吃酒作诗的功夫也没了。”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着如何做,才能又不得罪北静王,又不引起忠顺王府猜度。忽 地觉许青珩又从他身后紧紧地抱住他,便醍醐灌顶一般,暗道他紧跟着忠顺王爷就是了,不管这事究竟怎样,他不出头就看忠顺王爷要怎么办。于是转身,在许青珩 脸颊拍了一拍,说道:“多谢你提醒。”说着话,就忙下了楼。
许青珩悻悻地跟在他身后,见贾琏给忠顺王爷写信,便趴在书桌上,说道:“你就不怕当局者迷?兴许不是对付你或者北静王,是对付我父亲的,又或者对付五皇子呢?隔壁府上,可是我父亲领着靖风大哥在收拾呢。”
贾琏提着笔的手一顿,暗道许青珩这话也有道理,便是洪和隆心中恨北静王,他如今进京了,总要寻个靠山,兴许是他那靠山令他办下的事呢?于是就唤了五儿来,对五儿说:“叫赵天梁去问问,那招认的小太监是谁的徒弟。”
“哎。”五儿答应了一声,就向外去。
因宁国府里还有内务府的小太监没走,赵天梁去问了一句,须臾就打发五儿来回说:“那犯事的小太监,是戴权公公身边的小李子公公的表弟,小李子公公好不容易,才将他弄到内务府去。”
贾琏蹙了蹙眉,没言语。
许青珩坐在贾琏身边,一边拿着线绷子绣花,一边说:“这么说,就是个老太监使坏了。”
“怎么说?”贾琏盯着许青珩手上的绣绷子,心道她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放在他这的?
“乞丐最恨的是有钱的乞丐的,寻常人谁跟个太监过不去?”许青珩扯着丝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