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解释通这事的,就是鸳鸯的爹娘在金陵明着看守屋子,暗地里替贾母看着大笔私房。而鸳鸯兄妹二人得到器重,一是贾母对鸳鸯爹娘的补偿,二是拿着他们兄妹二人做人质,令鸳鸯爹娘不敢私吞她的财物。
而他要做的,就是掘地三尺,将贾母藏在金陵的私房挖出来。
此举虽猥琐,但贾琏心里十分坦荡,甚至觉得自己此举很有劫富济贫的侠骨仁心。他依稀记得书里有一节,写着的是有人病了四下里求人参却只求得一些参须,贾母手中却有一堆粗大的人参白白放得没了药效。
这种暴殄天物的作为,在贾琏心中是十分伤天害理的——自然,他有这想法,只是因为他没想起到底是谁病重了急等着人参来做药引。
况且想来也知道贾母这些私房,必不会给大房,一准要拿着给二房襄助贾元春登上青云路,顺便把整个贾家送入火坑里。
因此,未免贾母仗着腰缠万贯,做出点连累他的事来,他须得先釜底抽薪,把贾母的荷包掏空。
“二爷,凤姑娘进京了。家里都说,等出了老太爷的孝,就办你们的事。凤姑娘来府上,还送了妈两匹绢布、一坛子好酒、两双新鞋呢。”赵天梁嬉笑着,就跟赵天栋等一群人齐齐向贾琏拱手作揖,等着讨赏钱。
虽赵天梁方才听了些不该听的,但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极会为人处事,据说又生得婀娜多姿、艳丽妩媚,在他心里配贾琏正是男才女貌一对。
贾琏听了却蹙眉,须臾才想起这个“妈”指的是奶娘赵嬷嬷。
书中人成了身边人,就如梦中情人成了枕边人,少了几分叶公好龙的悲天悯人,多了几分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他穿过来才两月,先是小心翼翼免得他人看出破绽,后是千里迢迢随着贾赦来金陵安葬贾代善,还不曾去想王熙凤的事。
此时听赵天梁提起王熙凤,贾琏当即面露不满。
王熙凤拈酸吃醋、放印子钱那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在贾琏看来,娶她全无好处。甭跟他提王家的权势、王熙凤的嫁妆,那些又到不了他手上。
他没那份清高的心,既然穿到了这以姻亲为纽带连接各大家族关系的时代,与旁人角力之时,比的就是谁的纽带更牢固。
王仁、王熙凤兄妹二人父母双亡,随着王子腾夫妇过活,在贾琏眼中,就等同于史湘云随着史鼎、史鼐过日子一样,自身份量就不足,差别只在于王熙凤会自抬身价,时不时来一句王家的地缝扫一扫都够贾家过一辈子的话来虚张声势,史湘云却在豁达之时,总流露出几分妄自菲薄,与贾家人来往时,总要引着人往史家寒酸上想。
一个是稳操胜券的妹夫,一个是还未崭露头角的侄女婿,王子腾会舍弃贾政那妹夫站在他这侄女婿这边才怪。因此,他娶王熙凤,对王夫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一则,断了贾家大房凭借联姻寻得外援的机会,叫大房不得不困在四大家族的圈子里,任凭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二房摆布;二则,也给她自己找了个内外不分、满脑子小聪明的得力助手。
“二爷……”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后知后觉地瞧着贾琏变了脸色,当下疑惑往日里提起此事二爷还沾沾自喜,怎今日就变了脸色?
“这事,在家里都传开了?”贾琏问,至少,贾赦还不知道这事,凭什么贾宝玉的亲事,王夫人能跟史老太君斗上那么多年,他的事,这么快就一锤定音了,不过还好,趁着贾代善殡天,他还能躲上三年。
赵天栋悻悻地道:“大家伙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白。”王熙凤如今就将赵嬷嬷哄得的对她满嘴称赞不已,谁还能装作不明白这事。
“哼,心知肚明的事,也不一定能成真。”贾琏没那份野心找个他高攀不起的贵女,但起码,也要找个门当户对可靠的岳父做他背后的依仗。
“是、是。”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赶紧答应,心里却隐隐觉得就算二爷不答应,这事由着史老太君做主,二爷也推辞不了。
☆、2打草惊蛇
金陵贾家老宅占地百亩有余,上上下下看守屋子的人,也有上百人。
如霜月华下,老宅内只有贾赦等人居住处灯火通明,其他处门上贴着白纸飘落,平添出几分阴森鬼气来。
“叫人开了锁。”贾琏由着赵天梁给他披上披风,双手环抱在胸前,下巴冲紧锁着院门指了指。
“管事呢?”赵天梁呼唤道。
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一个机灵的,感激去找金彩来。
这金彩,便是鸳鸯的爹了。
金彩三十余岁,生得又黑又瘦,不知他到底身量如何,只看他在夜里弓着身子,矮小得很。
金彩身后,又跟着一妇人,那妇人鬓上簪着白花,便是鸳鸯的娘了。
夫妇二人俱是老实巴交的模样。
“二爷,这院子几十年没人住过,虽逢年过节有人清扫,但不知里头住了多少蝙蝠、燕雀、飞蛾,二爷且回去歇一歇,小的带着人连夜给二爷将这院子洒扫干净。”金彩家的堆着笑,看了贾琏一眼,心叹这位小爷生的果然好。
“且打开瞧瞧吧,老太爷临终前,提起老家中曾有一处放着老国公昔年上阵杀敌用的宝剑铠甲,难得来金陵一遭,哪怕看不见那些宝剑铠甲,能亲眼目睹那些沾满先祖血汗的旧物,也算是我这不肖子孙的孝心一片。”贾琏当下对着天上朗月拜了一拜。
“今儿个天晚了,小的怕屋子里的蝙蝠、飞蛾冷不丁地飞出来,吓着了二爷。况且,各屋子里空荡荡的,里头的东西,不管是桌椅案几还是屏风、帐幔,都收在库房里了。二爷就算进了屋子,也瞧不见什么。”金彩堆笑道,不解这位小爷哪里来的兴致,竟要在这黑灯瞎火中,缅怀先祖遗物。
“金大叔且开了吧,我家二爷最是孝顺,怕是不见到老国公的东西,他不肯罢休。”赵天梁不知贾琏要找什么,当下还以为是他那公子哥不知为何又生出了伤春悲秋的雅兴,凑到金彩耳边道:“走了两间院子,哥儿瞧着院子里腌臜,自然就回去歇着了。明儿个,薛家大爷还要过来呢。”
金彩再次扫了眼贾琏的穿着,见他皓白袍子外,罩着一件水绿披风,在清风中披风微微扬起,整个人很有些翩然出尘、不染尘埃,当下思忖着赵天梁说的是,等这公子哥看过了院子里的凌乱,自然会败兴而归,当下哗啦啦地拿出一串上百枚钥匙,又在那串钥匙里,分出一小串七八枚钥匙,拿着顶大的钥匙开了院门,将院门推开后,先带着人进去将爬出来的虫蛇撵走,才请贾琏进去。
贾琏拿着帕子遮住口鼻,若他会飞檐走壁,又或者认识什么飞贼,必定会悄无声息地去找,不过眼下看来,他这公子哥就一不会飞檐走壁、二请不起飞贼,为求钱财,只能靠打草惊蛇这一招了。迈步进去,果然这院子里许久无人踏入,地上落下厚厚一层尘埃,踩着尘埃进去,又见院子里的红枫、梧桐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院子里忽地响起吱嘎一声,随后一道黑影快速地从墙角窜过。
“爷?”赵天梁吓得一哆嗦,动起了劝说贾琏回去的念头。
“是黄鼠狼吗?”贾琏问。
金彩家的虎着脸道:“怕不是,小的瞧见那东西长着翅膀呢。”
跟随贾琏的人纷纷生出退意。
贾琏笑道:“黄鼠狼嘴里叼着的鸡,可不就是长着翅膀的?开门吧。”
“……哎。”金彩赶紧去开门,只见门开了后,里头又有沙沙作响声、蛇鼠爬动声。
贾琏依旧拿着帕子遮住口鼻,迈步进入这屋子内,只见屋子里果然只有墙角堆着些剥落的粉漆,梁上悬着些残破的封顶锦缎,便再无其他。
“这屋子,是老国公起居的屋子吗?”贾琏将这正房三间大房一一走了一遍,出了这院子,就向耳房、抱厦等处去。
金彩跟着开门,听他问,就道:“老国公起居的屋子,如今收拾给大老爷住着了。”
“那这院子,是谁住着的?说来可笑,白活了十几年,只顾着玩笑,竟然对祖上建功立业的经过一问三不知。金大叔若知道,只管说于我听。”贾琏进了屋子,见还是空的,便又走了出来。
“小的也只听父辈们说过一回,记得也不确切。”金彩堆着笑脸,终于觉察出了不对,这位小爷进了屋子,不似在缅怀先祖,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因这般想,当下与内人互看一眼,警惕起来。
三更的棒子声响起,老宅中的巷子、穿堂、回廊迂回曲折,更有老鸹等鸟兽突如其来的啼叫动静,赵天梁一群人,渐渐觉得两腿发酸,走不动路,只觉得一所所空院子,看着都一样。
“二爷,更深露重,快些回去歇着吧,不然着了凉,小的们跟大老爷如何交代。”赵天梁、赵天栋齐声劝道。
“正是,二爷且回去,明儿个再看也不迟。”金彩堆着笑,只觉得不叫贾琏将屋子全看一遍,他不会死心。
“……也好。”贾琏道。
赵天梁等人齐齐松了口气,赶紧护着贾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