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低低的一声呼唤传来,贾琏见是个女孩儿,琢磨着这就是迎春了。这还是头会子瞧见贾迎春,只见她低着头,还没长出“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模样,先养成了懦弱的性子,俨然是朵软趴趴的迎春花。
贾琏望了她一眼,试探着问:“在老太太身边还好么?”
迎春诧异地道:“老太太还好。”
迎春回的牛头不对马嘴。贾琏却明白了,迎春不提贾母对她怎样,是因为如今她还没养在贾母身边呢。
贾琏看她只带了两个小丫头来,就问:“你奶娘呢?”
迎春没说话,一个略比迎春高大些的丫鬟抢着道:“回二爷,老奶奶哪里肯来这边受苦,说害心口疼留在家看孙子呢。”
“走吧。”贾琏琢磨着这是司棋,没有多余的功夫在这边同情迎春,他得去听听邢夫人跟贾赦说些什么。领着迎春向贾赦房去,没进到屋里,先听见邢夫人的哭声,待进去了,就见邢夫人眼泪汪汪地跟贾赦道:“原当会有个人替咱们打抱不平,谁知竟是一个敢出声的也没有。亏得还是老爷来金陵安葬老太爷呢。”
“除了这些没用的,家里还有什么事?”贾赦对贾母叫邢夫人捎带来的那些安抚他的玩意不屑一顾,瞧见了贾母的私房,再看这些,就觉贾母把他当叫花子打发呢。
邢夫人讷讷地道:“除了这个,便是有要紧的事,也轮不到我知道。老爷,棺材里的……”
“嘘!”贾赦眼皮子跳个不停,见贾琏进来,便沉声道:“你这混账,怎说给她听了?”
“老爷难道连太太都信不过?支会太太一声,太太明白了,也免得太太见老爷平安无事,就露出喜气来惹人怀疑,太太既然来了,怕过两日,薛姨妈就要上门拜访呢。”贾琏振振有词地道。
贾赦冷冷地对邢夫人道:“你既然知道了,该怎么着你心里也清楚了,仔细叫人看出破绽来,我唯你是问。”
“老爷,妾身省得。”邢夫人连声道。
迎春看贾赦中气十足,心中诧异,顾不得去听他们听话,只想找个空子给贾赦请安,寻了半日,总插不上嘴,怯怯地低着头不言语。
贾琏见贾赦是没瞧见迎春,又看邢夫人似乎要跟贾赦说些夫妻久别重逢后的私房话,便领了迎春出来,暗中给金彩递眼色,叫金彩派人盯着邢夫人、邢大舅,就领着迎春向外去,问她:“如今读什么书?”
迎春木讷地道:“家里事多,不曾读什么书。”
贾琏原想着金陵十二钗个个出众,便想叫迎春替他讲一讲《论语》,此时看迎春这模样,也不像是对《论语》有什么真知灼见的人,琢磨着如何将迎春送入黎家女眷中,如此也能多多打听黎家女眷的消息,将来叫迎春替她传递书信,也未尝不可。思量再三,叫金彩家的领着迎春主仆三人去准备的厢房里歇息,又对迎春道:“略休息一会子,来我这,我有话跟你说。”
“哎。”迎春虽不解,但长兄为父,她一路上原就想着贾赦没了,她的终身少不得要交到贾琏手上,于是柔柔地答应了。
进了厢房,见厢房中还算整齐干净,被褥、枕头、帐子等,都是从京城捎带过来的。
“老爷、二爷这是怎么了?”司棋方才随着迎春进了贾赦房中,不解贾赦好端端的,怎就传出时日不多的话来。
“他们爷们的事,咱们哪里能管?”迎春道,虽贾琏说令她们歇息,但稍稍洗了脸,换了件衣裳后,便连忙带着人去贾琏房中,才进去,就见贾琏如走火入魔一般,将论语拆开了,一页页贴在墙上,竟像是想一眼将整部论语看一遍。
“哥哥。”迎春不敢问。
“来教我写字。”矮子里头挑高个,迎春的的字,总比他的强。
迎春谦虚道:“我的字勉强才见得了人,不敢教导哥哥。”
“莫说这些虚的,我足有几年请人代笔,不曾捏过笔杆子,你快教我。”贾琏道。
迎春见贾琏竟是不容她推辞,羞红了脸地拿着笔写了两个字,谦虚道:“我的字……”
“年纪这么小,就能写出这样的字,已经了不得了。”贾琏道,听见脚步声,见赵天梁在他耳边说,“邢大舅果然听太太的话,去棺材边转了转。”
“掀开盖子没有?”贾琏问。
赵天梁摇了摇头。
“再去看着。”贾琏道,邢夫人既然知道棺材里有宝贝,若不亲眼瞧一瞧里头有多少东西,她怎会安心?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迎春一头雾水,待看见贾琏的字后,心下腹诽道:他们爷们都是不写字的?竟然将一笔字写成这么个模样。于是小心翼翼地教导起贾琏写字。
一连大半个月都是如此,迎春瞧着邢夫人只顾着贾赦,管不到她这边,反而觉得惬意起来。
直到一天午后,赵天梁在贾琏写字的时候,在贾琏耳边说了句“太太借着看纸人,偷偷叫邢大舅推开棺材看,邢大舅力气小,没推开。”
贾琏听了这话,立时道:“依着计划行事。”
“是。”赵天梁答应着,就退了出去。
迎春木讷地提着笔,仿佛一句话也没听见。
贾琏心道就算叫迎春听见了他的计划,她也没胆子去告密。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老宅前院里忽地有人喊了一声有贼,随后前院灯火通明,四处都是叫嚷声。
贾琏披了衣裳出来,与金彩等汇合,先去前厅,见前厅的三口棺材已经揭开了盖子,先叫早先从铺子、庄子召唤来的男女汇合起来,随后衣衫不整地去贾赦院中,见了贾赦,便急红了眼道:“老爷,不好了,棺材叫人打开了,前厅并门房上上上下下二十几个下人全被人用蒙汗药药倒了。”
“棺材里头的东西呢?”贾赦问。
贾琏咬牙偏过头去。
贾赦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水来,跌坐在椅子上,嘶声骂道:“若不是听你的话……”
贾琏赶紧叫道:“请大夫!”又去给贾赦抚着胸口,“儿子只陪着老爷去前厅一遭,为避嫌便不曾再去过,断然不是儿子露出的破绽。再说主意是儿子出的,若出事儿子头一个有嫌疑,如此,儿子怎会打那歪脑筋?退一万步说,老爷的东西,不迟早是儿子的吗?儿子若算计那些东西,早背着老爷从库房里偷了东西出来,又怎会叫老爷知道?”
“不是你,又是谁?”天旋地转间贾赦咬牙切齿,眼前一片昏昏沉沉,就如房中烛火被人吹熄了一般。
“大舅见天绕着前厅转,今日更是跟太太一起把棺材盖打开了。”金彩道。
邢夫人恰进来,见到地上的殷红,先喊了一身老爷,随后听到打开棺材一句,心虚起来,忙辩道:“并没有打开棺材。”
贾赦又吐出一口血来,见邢夫人挤开贾琏给他擦嘴,便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邢夫人脸上,喘息道:“找,一定要找回来!”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邢夫人,“不然,给我剥了她的皮!”丢下这一句话,人便仰头栽倒在地上。
“琏儿,这……”邢夫人捂着脸,慌了手脚。
“来人,把太太看守在屋子里,不许她出屋子一步,一切,都等老爷醒来再处置。”贾琏冷冷地盯着胆敢给他下马威的邢夫人。?
☆、14硬磨交情
“琏儿,你……”邢夫人为贾琏脸上的冷意震住,才要拿出气势来吓住他,却见两个粗壮婆子已经进来,正推搡着她向她此时住着的屋子去。
至于随着她来的王善保家的等人,也已经被老宅里的婆媳媳妇们压住,正往外拖去。
“邢大舅,还有太太的一干媳妇、婆子,全部锁起来。若是少了一个人,老爷醒来后发火,我唯他是问。”贾琏道,令人堵了邢夫人的嘴将她拉出去了,看贾赦所剩不多的几个小厮哆哆嗦嗦,就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便是不请大夫,也帮着去府外四处找一找。”
“是。”小厮们只觉贾赦吐血,日子就快到头了,少不得他们以后都要归了贾琏管,于是赶紧依着他的话去了。
贾琏坐在贾赦房中,将贾赦每日把玩的纸扇拿在手中慢慢展开,欣赏不了纸扇上的烟雨图,便将扇子拿在手上转着,琢磨着过几日送迎春进两江总督府,如此,他借着探望迎春,就能常去两江总督府,甚至还能见到两江总督府的女眷。
所谓人情来往,都是磨出来的,他不信以他的脸皮,跟两江总督府磨不出一点交情来。
“二爷,大夫来了。”金彩道。
“请。”
一个头发花白的代付进来,给贾赦又是掐人中、又是推拿一番,终于叫贾赦醒转过来。
贾赦醒来后,稍稍茫然,随后将大夫当成贾琏死死地抓在手上,追问道:“追回来了吗?”
“儿子不敢闹大,只叫人悄悄地去问,况且又与太太有关,尊卑有别,儿子不敢追问太太的人。”贾琏将老大夫解救出来后,自觉地离着贾赦远一些。
“没用的东西。”贾赦面无血色,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起身,“你太太呢?其他看着前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