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是咱们,咱们一群胸无点墨的跟人家满腹经纶的一同去接新人,难道还要我们去作诗不成?”贾琏笑道。
冯紫英略琢磨一回,也觉除了他们还有许家少年跟着同去,左右有人会做催妆诗,于是也不管这事,只与贾琏并肩走着,压低声音问:“那黎姑娘果然是个天仙一样的美人?”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问上两句也无妨。
贾琏点头道:“我平生所见,就数她生得最好。若是能见一见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兴许那小蓉大奶奶能跟黎姐姐比肩。”
冯紫英一听,越发抖擞精神,只说:“兴许闹洞房的时候能瞅见一眼。”
路上接连遇上了不是桃红的薛蟠、粉红的胡竞存、房在思,虽是红男绿女,但一堆少年穿着红妆招摇过市,也很是引人注目。
众人进到许家里,迎春被接去许老太太院子里去,剩下的人都去了前厅,果然又望见一堆穿着鲜亮衣裳的许家子弟,众人在厅中坐下吃茶,待见许玉珩被许玉玚陪着过来,便齐齐喊着新郎官地将他围住。
对着成亲这桩人生大事,许玉珩两分兴奋两分忐忑,只是思量着黎婉婷那性子进门后的事,不免面上又带出两分愁容。
待时辰到了,众人披红戴绿地簇拥着胸前戴着红花越发衬得他人比花娇的许玉珩向外去,再次骑着马吹吹打打地上了大街。
今次路边来看的人更加多了。
胡竞存老大不耐烦地道:“早知道被这么多人盯着,我就不来了。”
冯紫英啐道:“人家大喜之日叽歪什么呢?若不是你一张脸还有可看之处,人家肯叫你来凑数?”
胡竞存也不敢声音太大,只是眼瞅着街上男女皆看他们有些不自在,望见贾琏含笑不时对街边百姓点头,低声冷笑道:“琏哥儿,你做什么呢?”
贾琏低声道:“我这是怕后年中了状元跨马游街的时候不习惯,先练习练习。”
胡竞存听说贾琏要中状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也不将街上百姓指指点点放在眼中了,只跟旁人一起拿着贾琏取笑。
众人及时地进了黎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只见这宅子老旧得很,一瞧便是多年无人居住且也无人乐意休整,众傧相簇拥着许玉珩向黎婉婷此时住着的院子去,径直进了院子到了香闺廊下。
“现在开始催吗?”众人簇拥着许玉珩问。
许玉珩也看向站在门边的曾卉家的。
曾卉家的笑眯眯地将各有千秋的少年们一一睃了一遍,笑道:“你们只管催着就是。”
言下之意大有门外人尽管催,屋子里新娘何时出来自有新娘娘家人定的意思。
傧相们听了这话,便推国子监的翘楚去催,胡竞存往日里很有些目中无人的架势,此时当真叫他去催,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哎,你们瞧。”虽不是傧相,但自觉跟许玉珩分外要好不能不来的薛蟠穿着一身紫红袍子不知何时也混进了接亲的傧相队伍,此时他拉着许玉珩、贾琏的袖子,示意他们向墙上看去。
许玉珩、贾琏乃至胡竞存、冯紫英等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瞧见二十余步外花墙上的海棠、桃花样的镂空墙洞里不时有女儿家的鬓发、芙蓉面掠过,此时他们看去,那墙洞上才没了人。
“你们说,她们看谁的呢?”房在思情不自禁地去整理衣襟。
“应当是看我的。”胡竞存先前推辞不肯作诗,此时却也拿出了真本事,迈着步子走到廊下便作起催妆诗来。
四月的风中卷着些许的柳絮氤氲着些许的槐花清香,最先指过去的薛蟠低声道:“咱们快别看了,不看她们才敢看过来。”说着,先掩耳盗铃地低着头只斜着眼睛去看。
别人家的闺秀都是什么模样的呢?
不独贾琏,冯紫英、许玉玚心里不免也好奇起来,正待好奇时,只见一方嫩绿的帕子随着风慢慢地飘了过来,挟着馥郁香气直接向众人头顶飘来。
薛蟠先人一步,跳起之后一伸手将帕子抓到手中,促狭地递给许玉珩:“新郎官去那墙边问问这是谁的帕子,指不定今儿个能双喜临门呢。”
许玉珩怎敢在大喜之日生事,斜睨了薛蟠一眼,“蟠儿成亲后就出息了,连我都敢戏弄?”
薛蟠闻言,又递给许玉玚,急等着来看一出才子佳人如何因缘际会成就一段良缘的。
许玉玚接了帕子,展开一看,立时递给贾琏:“给琏二哥的。”
冯紫英、房在思不解,就连许玉珩都凑了过来,却原来那云霞一般清透的丝帕上,绣着两朵淡红莲花。
“胡说什么呢,兴许人家爱莲,你就弄出这句话来。”贾琏啐道。
房 在思嬉笑道:“说到爱莲,还有桩笑话呢,我家八妹这两月不知着了什么魔,先前爱傲雪红梅,如今爱出水芙蓉。屋子里挂了一幅周敦颐的《爱莲说》,院子里也摆 了几个水缸养着水莲花,就连衣裳上也绣起莲花来。我母亲还说,干脆给她改名叫小莲得了。”说罢,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待见众人蹙眉看他,尤其是贾琏想也不想 地将帕子塞在他手中,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抓耳挠腮起来。
“你去送吧,兴许是你妹子的,也就免了其他人唐突了你妹子。”许玉玚素来就知道房在思没头脑——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随着胡竞存跟自己姐夫黎碧舟作对,此时眼瞅着众人跟贾琏玩笑的时候,他自动接了上来,自然要他去送。
房在思心一跳,暗道该不会当真是他妹子的吧?心觉许玉玚是无中生有诋毁人,心下有些不喜,便接了帕子大步流星地向花墙走去,遥遥地听见花墙后细碎的声响,走进了,却又听花墙那边鸦雀无声了。
“这是哪位姐姐的帕子,房某特来奉还。”房在思谦恭地在花墙边作揖,随后伸着手探出墙上的海棠墙洞,扭头望见天上大红喜字的风筝飘着,耳朵里细细去听枪那边的动静。
只听见些许的环佩叮当声,便觉隔着墙有人去扯帕子。
房在思手上暗暗用力,偷偷隔着格子望了一眼,见来接帕子的人并非他妹子或者他妹子的婢女,不由地松了口气,只觉若不是,许玉玚自然就不能再拿帕子上的“莲二”取笑他了,才松了一口气,便忽地听见隔墙哎呦一声,随后有女子娇呼“有蛇”。
这样常年不住人的老宅里有蛇实属寻常,房在思一听,立时要用手撑着翻过花墙去打蛇,谁知这墙被他一按,立时轰地一声倒下,灰尘高高地仰起,呛得他灰头土脸地咳嗽个没完。
“哎压到人了,快来救人!”站在墙边的婢女脸色苍白地叫道。
飞尘落下些许后,站在黎婉婷房门前催妆的人一瞧,果然望见倒塌的一截矮墙边有几个披着锦绣衣裳的女子倒在地上。
薛蟠搓着手道:“快去救人!”见其他人去了,才要去,就被贾琏拦住。
“你去做什么?叫他们一没成亲二没定亲的去。”贾琏眯着眼,思忖着这也算是相亲大会了。
薛蟠心痒难耐,却心知那边的大家闺秀不是他能唐突的,于是随着贾琏、许玉珩在这边站着,过一会子了,依稀瞧见冯紫英替一位大家闺秀推开身上土石后,那大家闺秀略跛着腿脚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姿。
薛蟠心下再按捺不住,硬拖着贾琏去那花墙边看热闹。
“果 然是依着喜好救人呢。”薛蟠在贾琏耳边说,虽说被花墙上的土石压着,众女都略受了伤不免有些花容失色,但在薛蟠眼中,眼前俨然是一片美不胜收的场景,待见 胡竞存涨红了脸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搀扶那位纤巧灵秀、清丽绝俗的,便在心里鄙夷胡竞存行事瞻前顾后;又见许玉玚已经与一位稚气未脱却温润清雅的女儿看对了 眼,二人竟是只顾着害羞连压在那女子裙子上的土石也忘了移开,不免心叹这可比看话本子有趣多了。
“咳咳。”贾琏咳嗽一声,示意在场的傧相们这些女儿的长辈们过来了。
贾琏示意后,在场之人男子目不斜视,再规矩不过了;女子们也腼腆地低着头不言不语;方才惊呆了的丫鬟们立时上前帮忙。
“哎呦,这是怎么了?”夫人们脸色煞白地过来。
薛蟠扭头回避,贾琏眼尖地瞅见墙角露出半条蛇尾,立时跨过矮墙将那蛇尾遮住。
“对 不住得很,这宅子原是想彻底推了新建,就没收拾过,没承想今日偏就倒了。”黎太太匆匆地从黎婉婷房中出来,走到这墙边就满脸惭愧地赔不是,也顾不得黎婉婷 那边催妆的事了,立时与儿媳房氏一同张罗着令仆妇抬了软轿子来将收了伤的女子抬走看大夫,见老墙上砖头都粉碎了众女只是轻伤,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因是黎家大喜之日,众夫人便也给黎家两分颜面不立时追究此事,再看立在自家女儿身边的公子哥个个英俊不凡、器宇轩昂,心下约莫明白这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便顺着黎家人的安排,各自心疼去看自家女儿。
“哎,怎么会出了这桩事?”黎太太愠怒地道。
“我们瞧见是房兄弟来推墙墙才倒的。”薛蟠指着房在思道。
房氏并房在思之母一呆,黎家的院墙年老失修是一回事,房在思没事推墙就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