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被百里的反击弄得一愣,片刻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
“这些话……换个地方再说吧。”
百里听到手冢的话后颇感怀疑地一挑眉,踟躇片刻后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手冢的神色立刻放松了些,两人很快一起走出了校门,在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男生停了下来。
“稍等片刻。”
在抛下那句话后没几分钟,手冢就从便利店中走了出来,一手拿着一瓶乌龙茶,而另一只手……
百里看清那是一杯焦糖玛奇朵。
女生再次挑眉,这可是她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第二次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在暗地中推动她的情感却不再是“无语”和“无奈”,而变成了纯粹的“惊讶”和小小的……“感动”。
她确实喜欢焦糖玛奇朵,她也确实对手冢国光表达过这样的观点,但她可没觉得——手冢是心细如发,会无差别地记住一切小细节的男人。
更别说是在这样的场合,是在他刚刚才黑着脸对她说过话之后。
女生情不自禁地附上胸口,微微用劲,按住她雀跃不已的内心,在片刻后轻移双手,将这动作改成了向手冢伸手。
在接过咖啡的同时,百里竭尽所能地展现出一个温和而灿烂的笑容,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喂,别觉得一杯咖啡就能收买我了。”
手冢看起来有些无奈,摇摇头后大踏步往前走去,根本没继续搭理百里。
“所以你到底想找什么地方,街心公园?”
百里语气调侃,手冢却不为所动,只是埋头往前走着。不过百里很快就知道手冢要把她带到哪去了……
日本这年头的城市建设有这么好吗?为什么走哪都能看到露天体育场?!
“这里比学校稍微好一点,”手冢说着伸手指向运动场最外围的几排石阶,“我不想跟人在立海大聊青学的出场名单。”
百里走向石阶,大剌剌地直接坐下,打开咖啡后喝了一口,才斜眼睨向手冢。
“部长大人,你不用这么受迫害妄想症啊,相信我,大家都知道你会跟迹部对打的。”
百里说话的时候手冢也坐了下来,他似乎跟百里一样不在乎看似干净的石阶到底是不是真的干净——有趣的共同点。
“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手冢现在看起来比方才要镇定且正常的多了,他拧开瓶盖灌了两口乌龙茶,百里瞪着那饮料瓶,无端端地又想起了上回的那个“意外”。
间接接吻什么的,不要太让人浮想联翩啊。
两方都用喝水的动作做了缓冲,现在也到了摊牌时间了。百里一看手冢放下饮料瓶,就干脆地开口。
“我有听说你手肘上的旧伤。”
这句话果然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手冢豁然间瞪大双眼看向百里,他那张线条流畅的英俊面孔上带着崩坏般的惊诧,茶色的眼眸中更是溢满了不可思议。
“你……”
“不要问我消息的来源,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真正的记者会跟警=察一样保护他的线人,”百里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想你也知道,我有能力写出可以登上杂志的稿件,有能力写出符合你们要求的报道,所以,我当然有能力从收集的数据中,推测比赛中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比赛过程中迹部发现你的这个弱点,会做出什么举动吗?”
“你的想法太荒谬了。”
手冢的反应很快,但他的回答也着实太快了一点。百里甚至有种感觉,其实手冢也考虑过类似的问题,所以在突然被人问到的时候,他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给出了思量许久的反驳之词。
“不,我有自己的推理路线和理由——或者,我们换个问法,假如迹部在对阵你的时候用上拉锯战这样的方法,你打算怎么办?你觉得自己撑得住吗?”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获得的这些消息,但我只能说,你的消息并不正确。”手冢的声音又变得强硬起来,“我手肘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这点不需要你担心。”
“我刚刚有说你的手肘吗?”
百里倏忽间一声冷笑,她微微晃动着手中的咖啡杯,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压在深蓝色的杯壁上,对比鲜明,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
“人确实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但他们照样保有一些低级生命形态的本能反应——比如……你会不会在比赛中,下意识的保护你的手肘呢,哪怕它确实已经恢复了?”
“你有想过刻意保护某处的关节,会给别的关节带来多大的压力吗?”
在百里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句话后,她看到手冢愣住了,那双茶色的细长眼眸中透着赤=裸裸的怀疑和疑惑。
百里嗤笑一声,仰头大口喝起了咖啡。
——我果然说对了吗,手冢?
百里说的话都是她的推理,但这推理却并非全部来源于桃井和江口真由给她的情报。她还记得上辈子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访谈,那里面有很多零散的信息,分布在浩淼如烟的访谈文字中,除非是那些会把访谈看上十几二十遍乃至倒背如流的脑残粉,其他人绝对不会在隔了这么久之后,还清晰无比地记得其中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
庆幸吧,百里白泽就是这样的脑残粉。
那篇报道中对于手冢和迹部的比赛并没有多写,不过寥寥数笔草草带过。
“那是一场抢七局几乎惊天动地的拉锯战”——说明那比赛打了很久,而最终拖垮手冢的一定不是体力上的匮乏,而是某些意料之外的短板,比如伤病;“在那之后手冢前往德国治疗肩伤”——他受伤的地方是左肩而非江口真由说过的左手手肘,这两处关节互不相同却又互相牵连,就凭百里那浅薄的运动医学知识储备也能还原出当时的情况:一定是手冢因为下意识的保护手肘,这才加重了肩膀的负担,导致肩伤的产生。
真是讽刺啊,在探究到真相的这一刻,百里几乎觉得哭笑不得,将近十年前的国三,她的男神因为这种“下意识”的自我守护,保护了手肘却伤了肩膀……
在好几年之后,他的男神几乎百分百重现了同样的悲剧!
他的膝伤,他在戴维斯杯上那场悲怆的拉锯战,他为了保护肩膀而加重了膝盖上的旧伤!
历史何其相似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剧本。
她的男神以精妙的技术和百折不饶的顽强作风而出名,但……百里还真没想到,就连这种一根筋的糟糕性格,竟然也能十年不改,一如往昔!
百里尚在喝着咖啡,身边的手冢终于从震惊中回复过来。他单手撑着石阶,似乎在看百里,又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女生身上。
“……我不会去担忧这种虚无缥缈的烦恼。”
“如果它真的发生呢?”
百里放下咖啡杯,步步紧逼。
“我自然有应对方法。”
手冢原本严肃的面孔现在显得越发严肃了,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想再继续同百里的这番谈话。
“你知道吗,我很擅长观察别人的表情。”百里突然一笑,语气也轻柔了几分,“我看得出来,你不相信我的话,但你也没有完全否认我说的这种可能性——”
“让我们开门见山吧,如果你在比赛中真的碰上了‘受伤’或‘弃权’的选择——你怎么办?”
“没有这种可能。”手冢的声音中似乎已经带上了些微的怒意。
在这一瞬间,百里突然感受到了重生者的无奈,那种感觉像是一根浮动在空中的羽毛,她看得到它,但若要伸手去抓,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百里明明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手冢会输掉这场比赛,还会在肩膀上留下足以影响他职业生涯的旧伤——可她却无法将这些告诉手冢。
甚至于,也许就算她抖出全部事实,手冢也根本不会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那种浮现于心头的无奈慢慢累积,终于变成了冲破百里理智樊篱的一道洪流。女生猝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手冢。
“哪怕这场比赛你会输也一样吗?哪怕这场比赛会影响你的职业生涯也一样吗?”
“职业生涯?!”手冢的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想去职业网坛吗?我当然知道,如果你没有踏上那方舞台,我根本不会认识你,遇见你,爱上你,我也根本不会跋山涉水去看你的比赛,最后意外地死在历史被改写之前。
当然,我也不会重新回到现在,经历一段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我知道你的野心,你的梦想,你真正想做的事情,而我想做的,不过是让你未来的道路,不要在一开始就充满坎坷。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百里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她说不出她是想怒吼,还是想哭泣。她直直地瞪着手冢,直到双眼发痛,也没有移开视线。
“听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山吹的教练确实给了我一份海外夏令营的介绍,但我已经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