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腾淡声说:“夏姨他们到了么?”
“已经到了,”杨正峰答,“带着小星一起。老人家和孩子,每年都来得早。”
下一刻,阮念初便看见了夏姨和小星的身影。
两座墓碑紧挨在一起。轮椅上的小星正看着其中一座发呆,夏姨则拿着一块抹布,在给另一座墓碑打扫。
战士们在两座墓碑前站定,不约而同地脱帽,神色沉肃。静极了。
阮念初站片刻,挽起袖子上前:“夏姨,把抹布给我吧,您歇着,我来。”说着就从夏姨手里把脏抹布抢了过去。
夏姨一怔,这才注意到她们,笑道:“小阮也来了呀。”
“嗯。”阮念初点头。
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高永瀚,一等功烈士。底下是一张黑白照片,年轻战士正朝她微笑,看上去有些腼腆。旁边的碑则是夏飞的,照片上,他笑容爽朗又灿烂。
看着这两张照片,阮念初猜测,这两位战士或许性格迥异,一个安静内敛,一个活泼阳光。
阮念初笑了下,弯腰,拿抹布细细擦去他们墓碑上的灰尘。
夏姨说:“小阮这不能麻烦你,还是我来。”
“您就别跟我客气了。”阮念初柔声,“厉腾让您把他儿子,您就该把我也当闺女。一家人,说什么麻烦。”
战士们也都纷纷上前帮忙。
夏姨湿了眼眶,笑着,哽咽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姨的好孩子。”
一旁,厉腾弯腰半蹲下来,捏捏小星的脸,“最近乖不乖?”
小星点头,冲他笑,“厉叔叔放心,我一直都很乖。”
厉腾勾嘴角,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条巧克力,递孩子手上,“你阮老师专程给你买的。”
“谢谢阮老师,也谢谢厉叔叔。“小星高兴极了,双手把巧克力接过来,又想起什么,道:“厉叔叔,你和阮老师以后会结婚吗?”
厉腾摸她脑袋,“你希望我们结婚?”
“当然。”小星眼睛晶亮。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厉叔叔,也很喜欢阮老师,你们如果结婚,我会很开心。”小姑娘满脸憧憬,“奶奶说,你们结婚以后,我就会有个弟弟。我都想好了,要努力跟阮老师学唱歌,以后,我要教弟弟唱《春天在哪里》。”
孩子的思维天马行空,充满童真,厉腾安静地看着轮椅上的小姑娘,目光温和。
片刻,阮念初洗了手走过来,捏捏小星的脸,笑问:“和你厉叔叔聊什么呢?”
小星认真:“在聊你们以后要生几个宝宝。”
“……”阮念初一下红了脸,扭头瞪厉腾,低声道:“你疯了?跟孩子说这干什么?”
厉腾淡淡的,“小星在说,我又没说。”
“小星说什么?”
“她让咱俩生一窝。”
阮念初:“……”
*
从陵园出来将近中午。
杨正峰告诉大家,他在云城某酒楼提前订好了包间,要大家一起过去吃饭。战士们都欣然同意。
小星下午还要上学,去不成。厉腾便开车把婆孙俩先送回家,然后才带着阮念初去吃饭。
到时,包间里气氛热烈,一帮大老爷们已经喝上了。
战士们吆喝着说:“厉哥赶紧的,就等你!”
厉腾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松开领扣,语气懒洋洋的,“能不能喝,我得先问问我媳妇儿。”
战士大笑起来,何虎揶揄:“嫂子,自从厉哥调云城学习,都好些日子没回队里了。兄弟们难得见一回,您松松口,别管那么严,成么?”
阮念初抿嘴笑,发话:“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话刚说完,一个小战士就把厉腾面前的酒杯满上了,他转头看阮念初,笑道:“嫂子,你还记得虎子,那我呢?你还记得不?”
阮念初看着他认真思考,惊道:“当时是不是你开直升机送我去的大使馆?”
“对。”战士乐呵呵的,“我叫石头。你还让我帮你,给厉哥送过一束花儿呢!”
陈年往事,听他提起来,阮念初自己都好笑得不行,连道,“我想起你了。”
边儿上杨正峰听见这对话,挑眉起哄:“哟,弟妹给腾子送花儿?这听着咋像反了呢?滕子,你和我老弟谁追谁?”
军营里的糙老爷们儿,互开玩笑习惯了,阮念初却听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怎么答话。
厉腾便漫不经心回道:“我追的她。”
“那她怎么给你送花儿?”
他眉微挑,“我后半辈子换你们嫂子一束花。值了。”
闻言,一桌子战士全都鼓掌,“特别值!”
下午两点多,饭吃完,厉腾和阮念初跟一帮弟兄告别,离开酒楼。厉腾喝了酒不能开车,阮念初便叫了个代驾。
吉普车行驶在马路上。
突的,厉腾手机响起来。他扫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接起来,“喂。”
听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清亮明脆,道:“喂,请问是厉腾厉队长么?”
阮念初狐疑地扭过头。
听见厉腾冷淡应,“我是。”
“我是云城公安的雷蕾。我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电话里道:“请问陈国志这个人,您认识么?”
厉腾半秒停顿都没有,“不认识。”
“哦,打扰了……”那头的雷蕾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过去,一个操着浓浓港腔的声音传出来,鬼哭狼嚎:“别啊厉队!整个云城我就认识您,您不能翻脸不认人的!我好歹也救过你和你老婆的命呀不是!”
阮念初更狐疑。
边儿上,厉腾拧眉,语气不耐烦,“什么事。”
陈国志惨兮兮:“我被这个母老虎抓了,她非说我打架斗殴,我没有啊!我就一路过的,让人随手逮住打得鼻青脸肿,我比窦娥还冤哪我……”
厉腾冷冷打断:“我数到三就挂电话。一,二……”
“别挂别挂!”陈国志要哭了,“麻烦大哥来保我出去一下,顺便借我点钱……”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皮这一下很开心吗?
第58章
没等陈国志说完, 厉腾就挂了电话。
阮念初在旁边问:“是陈国志?”车里本就安静, 她离得又近,电话里的内容自然都听见了。
“嗯。”他脸色很淡。
“打架惹事进了局子,让你去把他保出来?”阮念初好气又好笑, “这人还真自来熟, 跟我们一点也不见外。”
厉腾静数秒, 道:“师傅,去普阳路派出所。”
阮念初摇头叹了口气。陈国志在边城的时候救过他们,勉强也算一起患过难,跑路的时候分道扬镳,后来也就没联系了。没想到在云城又能碰上。
缘分可真神奇。
她忍不住问:“帮他,因为你把他当朋友?”
厉腾漠然摇头。
“那为什么?”
“他给过我一根烟。”说完, 他便摸出烟盒抖了根出来,放嘴里, 拿打火机点燃。微侧头, 半掀眼帘,窗外晴了许久的天阴下去,有乌云从东方蔓延过来, 像要下雨。
厉腾眯了下眼睛:“要下雨了。”
“没事。”她勾了勾唇角, “我带了伞。”
还没开到普阳路,一场雨便从天而降,等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时, 雨势已由微转大, 水串子似的连绵。
阮念初从包里拿出伞, 递给厉腾。他撑开,大掌一勾把她揽怀里,走入雨幕。虽是一起打伞,但伞面百分之八十都在她头顶,他把她护得牢牢的,自己一半肩膀却都被雨淋湿。
厉腾恍若未觉,径直拥着她走进派出所大门。
他们在大厅里见到了陈国志。
数日未见,这香港同胞还是一副潮人装扮,朋克头皮夹克,鼻子上还戴了颗鼻钉,生怕谁不知道自己是道儿上混的。他脸上有淤青,青一团紫一团,吊儿郎当地蹲大厅里。
听见脚步声,陈国志懒懒抬了抬眼,这一抬,大喜:“哎哟,厉哥您总算来了……”说着就要往厉腾他们冲。
旁边的女警官一脚踹他屁股上,低喝:“谁许你乱动的!给我蹲下!”
陈国志鬼叫,“长官,您是个女人,能不能温柔点?”
女警官冷哼,“姑奶奶打娘胎出来,就不知道‘温柔’俩字怎么写。”
陈国志敢怒不敢言,只好耷拉着头不吭声了。
厉腾冷冷瞥了眼地上的陈国志,“他犯什么事儿。”
“聚众斗殴。”雷蕾姿态随意靠桌上。
陈国志一听,简直要撞墙,“姑奶奶,都跟你说了我是纯路过,纯良民,比纯净水还纯!我是香港来的,莫名其妙跑这儿来斗殴,神经病啊我!”
“路过?”雷蕾冷哼,蹲下来瞅着他,“那么多路过的,被人为什么非要打你?”
“我哪儿知道。”陈国志大吼,“就不能看不顺眼我长得帅啊?”
“那你又为什么把人打进医院?”
“他们打我,我难道不还手?那现在在医院里的不就成我了吗!”
“……”雷蕾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转头看向厉腾,道:“厉首长是要保他出去?”
厉腾不置可否。
雷蕾点头,“行。跟我过来办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