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七拐八绕地又开许久,才开到一片开阔地带。前方空地上,停着几架直升飞机,周围还有原地待命的其它空降兵。
阮念初下了车,小战士紧随其后。
直升机旁的几个战士看见他们,都一愣,面露诧异,“何虎,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视线转向阮念初,更狐疑,“这位又是?”
何虎道:“她是我们救出来的一个同胞。多的别问了,先送她离开这儿,直接去大使馆。”
“谁的命令?”
“厉副队。”
听完这话,战士们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何虎又道,“别你看我我看你。”往几人里扫视一圈儿,道:“就你吧,石头。你护送这位同志转移。”
阮念初下意识侧目。叫石头的战士比何虎还年轻,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他呛了声,不太乐意,“干嘛我呀……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我还等着随时支援呢。”
何虎皱眉,“少废话。让你送就送。”
石头无语,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何虎笑了几声,转头跟阮念初说:“行了姑娘,我就送你到这儿。放心,小石头会把你平安转移出去,送到大使馆。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阮念初点点头。石头三两下爬上一架飞机,招招手,“你上来吧,跟我走。”
她跟上。
“砰”一声,舱门关严。何虎检查了一下,冲驾驶室内的石头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起飞。螺旋桨转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带起巨大的噪音。
黄昏残阳中,直升机缓缓升空。
何虎在外面跟她大声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只能从战士的唇形判断出几个无声叮嘱:“这里发生的事,请务必保密。”
她点头。
与此同时,一阵爆炸声从远处传来,震耳欲聋。
阮念初五指在透明玻璃窗上收紧,眸光微闪。视野中,距离营寨几公里远的位置升起大团黑色浓云,火光依稀可见,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阮念初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那人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儿的种种就当一场噩梦,她正值青春,大好年华大好人生,不能为此留下太深的阴影。
那些事,和人,都忘干净。
*
追捕坤沙的过程,是一场苦战。
这人是出了名的狠角色,狡猾,歹毒,手下人里半数都是花钱请来的欧洲雇佣兵,火力很猛。面对空降兵战士们的围捕,他并未放弃挣扎束手就擒,而是带着一帮人负隅顽抗。
枪战一直从黄昏持续到天黑。
在晚上九点十分,厉腾狙杀了坤沙的三名近身保镖,并趁坤沙阵脚大乱时,打伤了他持枪的右手臂。
头号目标人物坤沙落网。
至此,中国空军猎鹰特种部队长达四年半的“潜蛟”绝密行动,终于宣告结束。
凌晨时分,金边市的郊区地带夜风阴冷,周围静极了,只附近村落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一间废弃厂房内。
头顶光线昏暗,厉腾脱了上衣坐在木头凳子上,脸色冷淡微白,一身精壮的肌肉上细密一层冷汗。桌上摆着白酒,纱布,酒精灯,和一把军刀。
左臂肱二头肌处,一枚子弹凹陷在鼓囊囊的肌肉里,时间久了,模糊的血肉颜色偏黯。
旁边几个战士皱了下眉,“厉哥,要不要帮忙?”
“不用。”
厉腾语气很淡,拿嘴咬开白酒的瓶塞,浇下去,烈酒顺着紧绷的臂肌往下流淌。他垂眸看了眼伤口,手拿军刀在火上两面烤过,“呲”一声,尖刀刺入血肉,对准。
只在短短几秒间。
他面无表情,唇紧抿,握住刀柄发狠一挑,额角青筋暴起。
“叮”一声,子弹掉在了地上。
见状,何虎连忙把事先准备好的外用药给他敷上,拿起纱布,一圈一圈从他胳膊绕过去,熟练地包扎系结。
厉腾垂着眸,摸出烟盒一根烟,点燃。
这时,脚步声渐近,一个高大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战士们立刻立正敬礼,“杨队!”
杨正峰点了下头,看向厉腾,“伤怎么样了?”
“一点儿小伤,死不了。”他套上T恤,“你那儿怎么样。”
“……”杨正峰面色凝重几分,端起桌上的一杯凉水喝得精光,坐下来,猛地攥拳砸桌子,“没找到电池,也没找到电池的技术资料。那家伙老奸巨猾,压根没把那些东西带身上。”
“他那架直升机搜了没?”
“都找遍了,没有。”杨正峰拧眉,“只有带回国再慢慢审了。”
厉腾没吭声,半刻,从腰间摸出一把伞刀放到桌上。
众人一怔,“这是……”
“老高他们的刀。”
“……”
“五年前,坤沙和图瓦杀了齐博士和老高老夏之后,顺手抢了他们的刀。”厉腾道,“这是老高的那把。老夏那把,应该被坤沙带在身上。”
话音落地,整个屋子瞬间一片死静。
战士们沉默地低着头,战场上奋勇杀敌铁骨铮铮的小伙子们,竟全都红了眼睛。
良久,杨正峰用力咬了咬牙,拳头捏得咯吱响,“老子这就去替他拿回来。”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厉腾沉着脸没动。
不多时,第三根烟抽完,他掐了烟头站起来,刚要出去,余光里却看见窗台上摆着什么东西。等看清,他眯眼,黑瞳有一瞬的紧缩。
厉腾嗓音极低,“这谁拿回来的?”
“……啊?”石头赶忙跑过来,一看,猛拍脑门儿,“哎哟我去,差点儿忘了这茬。哥,这花是那姑娘走之前摘的,她让我带回来,给你。”
一把稻花。金黄色的花穗在夜风中飘曳。
厉腾低眸看了会儿,伸手,满是老茧的指尖碰到花穗。他想起那个云城来的姑娘,想起她白皙的脸,清亮的眼,和她长发滑过他手指的触感。凉凉的,柔软的,有点儿滑。
那边的石头还在纳闷儿,“你一大男人,她送花给你干什么?”
“还礼。”
厉腾极淡地笑了下。然后便没再管那束稻花,转身出去了。
就当是一场春梦。
再见。陌生人。
第13章
阮念初被送进了中国驻柬的大使馆。也许考虑到她这段时日的处境,接待她的,是一位女性官员,四十岁上下,看上去很和善。阮念初问这位官员借来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漫长的盲音之后,通了。
阮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很沙哑,透出几丝疲惫,“喂?“
“……”阮念初没来得及说话,刚开口,就是一阵哽咽和抽泣。被困险境二十一天,她的坚强和冷静在这一刻崩溃。阮母先是一怔,意识到什么,然后怀疑地,试探性喊出阮念初这个名字。
阮念初应了一声,阮母瞬间喜极而泣。
母女两人谁都不说话,就那么拿着手机哭。好一会儿,是女官员把手机拿了过去,安抚阮母,说阮念初已经平安,现在在大使馆,他们很快就送她回国。
阮母喜不自胜,嘴里不住地说谢谢。
后来,阮念初一直哭了很久,情绪才逐渐稳定。女官员带她吃了晚餐,为她安排了住宿,还耐着性子陪她聊天。她告诉她,原来她在金边郊区失踪的当日,HELP BRIDGE的人就报了警,柬埔寨警方立案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大使馆。
阮念初问HELP BRIDGE的人是否还在柬埔寨。
女官员摇头,“志愿者失踪可不是件小事。他们的高层担心再出问题,提前结束了这期的支教安排。他们已经回家了。”
回家,多奢侈的一个词。
官员微笑,“你也很快就能回家了。”
阮念初望着她点头。
“好孩子,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父母了。”说着,外交官面带笑容站起身,“另外,关于这次你经历的事……”
阮念初知道官员要说什么。她笑了下:“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答应过一个人,回去之后,就把这儿的所有都忘干净。”
*
大使馆的效率很高,第二天,阮念初果然搭上了回云城的航班。得到消息的阮父阮母更是一大早就赶到了机场接机。
等了几小时,女儿的身影一出现,二老的眼眶就全红了。
相比阮父阮母激动的情绪,今天,阮念初倒显得平静许多。机场里,有年轻妈妈在打电话,淘气的孩子伸手拉拽她裙摆;有年迈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候机大厅;有机场广播员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播音腔字正腔圆地说着汉语……
阮念初用力抱住阮母, “妈,我回来了。”
阮母哭肿了眼睛,问她,“这段日子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我给你们志愿者团队打电话,他们说,你很有可能是被当地的武装分子劫持……”
“这些都不重要。”阮念初哽咽,“我还能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阮父阮母相视一眼。见她不愿提,也不好再多问。
按照传统,归乡的人都要吃顿接风宴。为了替女儿把霉运洗干净,阮父在云城某高档酒楼定了个包间,请了一大帮亲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