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她在的值日小组是四个女生,她负责倒垃圾。
整栋楼除了值日生几乎都走光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住宿生稀稀拉拉出了大门往食堂走。
江随洗了垃圾桶,往回走,前面藤架下有个人,灰色卫衣、黑裤子、浅口帆布鞋。
他倚着藤架,半边身子笼在夕阳的余光里,一手捏着手机,另一手也没闲着……
指间夹着烟。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讲了什么,他有些不耐烦地将手机丢到腿边的长凳上,低头抽烟。
江随手里的垃圾桶没晾干,残留的水滴沿着桶底落到地面。
她看了一会,转身进了教学楼的侧门,等她收好书包再下楼,那个人已经走了。
周应知在高中部大门口的饮料店和江随碰上头,因为早上的谎话,他不得不跟着江随去了一趟书店,装模作样选了两本资料书。
天擦黑,姐弟俩往家走。
周应知一路吐槽:“我妈也太过分了,这才什么时候啊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小阁楼明明是我的地盘,问也不问就赏赐给别人了,她以为她老人家是慈禧太后啊……”
江随不太能理解他的愤怒,“那阁楼你也很少去,都积灰了不是么?”
“这不是重点!你不懂,我小舅舅又不是什么好人……”周应知忧愁地啧啧两声,“也不知道他要在咱家住多久,真愁人。”
江随说:“别愁了,这事是你妈决定的。”
“你以为我妈乐意?”周应知说,“要不是我外公临终那会儿死乞白赖,就我妈那铁石心肠肯定不会管,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她那人可讨厌小孩了,多亏我从小坚韧勇敢、自立自强,不然都不知道被扔到哪个垃圾桶去了。”
江随:“……”
“小舅舅……”这称呼不太习惯,她改口,“他怎么不好了?”
“坏呗,不做好事呗,尽知道欺负人。”
“怎么听着像你?”
周应知噎了下,一把辛酸泪,“你是亲姐不?”不等江随扎刀,他自己认清真相,“好吧,不是。”
江随也不说话,好笑地看着他。
周应知都习惯了,江随就是这样,看上去很温柔,有时冷不丁就对他毒舌一下。他觉得一个男孩不应该跟她计较:“信不信随你,反正我没他坏。”
江随问:“他还做什么坏事了?”
“多了去了。”周应知说,“你说,他一个人在眉城过得好好的,我妈为啥突然给他转这边来?”
“为什么?”
“打架闹出事了呗。”周应知神秘兮兮地扬了扬眉毛,说,“为个女的。”
啊。
江随顿了一顿,明白了。
“早恋啊?”
第2章
“是啊。”周应知嘀咕:这么惊讶干嘛,难道你没早过?
他可老早就看过她屋里的素描本了。
江随的素描本风光无限,她只画人像,但凡上过校草榜的男生,没有一个逃过她的辣手。那本子有个奇葩的标题——《二中佳丽一锅炖》。
那些佳丽,就没一个被她下手过?
即使周应知只是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也早看明白了,江随没那么乖,她脑子里复杂着呢,早恋这种事未必不会做。
不过女生都很作,谈恋爱总是分分合合,分手了也说不定。
“反正你信我就对了,他不是啥省油灯,听我妈说插到你们班了?可真神奇,我姐和我小舅舅成了同学。”
是挺神奇的。
江随也这么想。她从来没有舅舅,现在突然就冒出来一个。
“他多大?”
“多大?”周应知挠挠头,“肯定得比你大,十七吧。”
回到家,周应知就喊饿,陶姨一边摆碗碟一边催促他们两个去洗手,忽然想起来楼上还有一小孩,新来的。
“知知诶,洗好手喊你小舅吃饭!”
周应知很不情愿:“您说说,他又不是我二大爷,我还得上楼请他呀?”
“啊呀,不好这样不讲礼貌的呀!”陶姨叫道,“舅舅嘛,差了辈的!”说完又进厨房收拾去了。
江随正在盛饭,周应知一屁股坐到餐桌前。
江随问:“你不去?”
“不去!”周应知捏起筷子夹个大鸡腿,“他又不是三岁,饿了还不知道下来吃么。”
江随皱眉:“知知,他今天第一次来。”
“可不是么,这才第一天就割走了我的阁楼,我也够丧权辱国的了,还不允许我生个气啊?”周应知啃着鸡腿,“要喊你去喊。”
“……”
老房子一共三层,一楼二楼正常层高,三楼稍矮一点儿,和阁楼差不多,有一个套间和一个大露台,以前一直闲置,周应知有时会领一帮小男孩上去闹腾,现在成了小舅舅的地盘。
江随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屋里没动静,门却开了一条缝,灯光漏出来。
他没关上门。
江随犹豫了一下,又继续敲,力度大了。门内终于有了声音,沙哑又慵懒:“谁?”
在睡觉?
“是我。”想到他未必清楚她是谁,又说:“我是江随,你……”
话没说完,门就开了,男生瘦高的身体杵到门口,他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江随没猜错,他果然是在睡觉,头发很乱,身上的棉T恤睡得皱巴巴,下边卷了起来,一截精窄的腰要露不露。
江随没讲完的话就断了。
周池好像还没怎么清醒,抬手揉了把脸,眯着眼睛看向她。
“嗯……怎么呢?”他嗓子睡涩了,哑得很,边问边挠了下脖子。
太懒了。
江随想不到别的词,就觉得他现在这模样都不像白天那么冷淡了,整个人都太懒了,就像那种古装戏里什么事都不干的闲散王爷,一身软骨头,给张榻他能给你躺出七十二种懒散的睡姿,什么前朝争斗、后宫心计都没有他的戏份,江山美人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也不对,或许和美人还是有点关系的,知知说他有为女人打架。
江随走神走得贯古融今。
她站在门外,地面本来就比屋里矮一截,她一米六三的身板在他面前衬得好小一只。周池高高在上地扫了她两眼,目光还是迷糊的,听见她说:“陶姨做好饭了,你下楼吃吧。”
就是小女孩儿的声音,带着生疏的礼貌,软得很。
周池本来就困,听了更要睡,倚着门框低哑地问:“没别的事儿?”
“嗯?”江随看着他那懒到不行的单眼皮,没听懂。
“我忘了说,”周池眉头紧紧地皱了皱,又舒展开,勉强清醒,“以后不用弄我的饭,我什么时候饿了自己弄就行。”
……自己弄?
江随愣了下。
“下去帮我说一声。”他话一丢又进屋了。
那天晚上,江随也不知道周池是什么时候下去吃饭的,反正第二天清早陶姨告诉她冰箱里的剩饭没了,还少了两个鸡蛋。
很显然,看上去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小舅舅是会做蛋炒饭的。
也许是因为周蔓交代过要帮忙兜着点,即使知知说了不少坏话,江随也觉得应该对周池照顾一些,毕竟他是新来的,可人家好像并不需要。
他似乎天生有种吸引力,明明冷淡得很,可不到一周就差不多成为后排小圈子的中心,日子过得游刃有余,打篮球都有人给他占场地了,也有别班女生慕名来围观这个转学生。
“神奇啊,最近没看到赵栩儿上厕所了。”林琳咬着酸奶吸管,“她这回是出师未捷吗?”
“不知道啊。”江随撑着脑袋望着门口,眼睛都快失焦,几个身影从门外晃进来。
领头的就是周池,他今天穿黑色卫衣,后肩那块儿漏了线,做早操时江随和他擦肩走过。她当时提醒他,他点了个头,话都没说。
其实他来一周了,他们讲的话不超过五句,在家里也很少碰面,周池起得晚,每天踏着铃声进教室,一回家就上了阁楼,晚饭都是自己解决,大多时候是在外面吃,偶尔深夜下厨,陶姨只能通过冰箱里少了什么菜来判断他昨晚又弄了什么吃。
阁楼有独立的卫生间,他洗漱全在屋里解决,连衣服都是自己洗好晾好,明明在一个屋檐下,他硬生生过成租客。
江随听陶姨唠叨几回“这孩子怎么这样”,她私下问知知,可知知只会满嘴跑火车,多年不见,他对自家小舅舅的行事作风也摸不着头脑,拍大腿拍出一个结论:“初来乍到,八成是装的,他啊,比我还少爷!”
即使江随一点儿都不了解周池,也认为知知纯属胡扯。
他那样的人,不乐意装。
天天都是那张淡得没表情的脸,也没见他装一回热情洋溢。
江随收回思绪,看到周池拿着一瓶可乐走回座位,旁边的张焕明和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玩闹,他拧开可乐仰头喝了一口,下颚的线条硬朗清晰。
“那天听说他们一群男的去唱K了,有几个女的也去了,赵栩儿也在,你说周池会喜欢这类型的吗?”林琳凑过来,很八卦地问。
“也许会。”
林琳说:“我就不懂那些男生怎么那么肤浅,就喜欢围着那种妖里妖气的女的,就说阿随你吧,我觉得你比赵栩儿漂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