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这会儿正在质问丫环,两个丫环齐齐跪下,道:“奴婢们真没拿错, 画骨大师说了, 胭脂红的是大姑娘的,靛青蓝的是二姑娘的, 请夫人明察!”
冯氏想了想, 这两个丫环素来是聪慧的, 不像会犯这种错误的人, 便轻描淡写笑道:“那想来是画骨大师说错了,或者他记不清两个小丫头,将她们两人给搞混了。”
叶氏听了,点了点头,觉得儿媳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眼见此事就要被一带而过,夏疏桐三两下擦干了泪,当机立断,抢过夏馥安的画像就往外跑,她要去找画骨大师!
哪知道她刚跑没几步便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身形稳健没被她撞倒,反倒是她自己撞得往后跌去。
秋一诺长手一捞,将她稳稳捞至跟前,低头看她,却见她眼眶通红,像是哭过了,他声音轻轻的,“怎么了?”定是受了委屈了,不然怎会哭成这样?
被他这么温柔地一发问,夏疏桐忽然就觉得自己着实委屈得厉害,刚收起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带着哭腔道:“我要去找画骨大师。”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了。
秋一诺扫视了一眼现场的情形,便知当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画卷上,问道:“你拿安安表妹的画像做什么?”
夏疏桐一怔,目光落在画卷系带上点着的胭脂色上,忽然想到方才画画时秋一诺也在现场,连忙大声道:“这个是我的画像,不是安安的!是画骨大师弄错了!”夏疏桐说完这话,仰头迫切地看着秋一诺——他可以告诉众人真相吗?
秋一诺听了,便知定是因她的画像和秋氏太过相似,众人不明就里自行误解了。他拿过她手中的画像,打了开来,又收了起来,看向了在场众人,顿了顿,对夏馥安道:“表妹,姑父找你。”
“找我?”夏馥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说不出来。
“嗯。”秋一诺面无表情。
夏馥安将信将疑,这个二表哥不像是会说谎或者开玩笑的人呀?
就在这个时候,秋氏开口道:“安安,你爹找你,那就快去吧。”
“哦。”夏馥安见她娘也开口了,不再怀疑,很快就走了。
“一诺,这是怎么回事?”夏馥安一走秋氏便问,侄子这番表现,定是有话要说。
“请姑母摒退丫环。”秋一诺神色严谨,这个时候,应该也让夏疏桐同夏馥安一起回避。可是他知道,夏疏桐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此时若让她离开,她只会惴惴不安,胡思乱想。
秋氏的神情不由得郑重了起来,摒退了花廊内的一众丫环。
秋一诺这才将手中的画卷打了开来,正色道:“这是安安表妹的画像,你们手上那幅,是桐桐的。”
冯氏一听便道:“这不可能啊!”
“是啊……怎么可能呢?”秋氏十分不解。
“一诺,这是怎么回事啊?”叶氏也是一头雾水。
秋一诺道:“祖母,今日表妹穿的是桃红色的裙子,师父便在上面点了一点胭脂红。”他说着看向了夏疏桐,同理,夏疏桐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裙子,画骨便在上面点了靛青蓝。
秋一诺上前,将自己带来的画像打了开来,道:“这是我画出来的桐桐的画像。”他将画像展现在几位长辈跟前,却有意背对着夏疏桐。
夏疏桐不禁有些好奇,一诺哥哥画的画像也像她吗?她正打算上前看一眼,可秋一诺却一下子就将画卷拢起了,没让她看到,只对众人道:“我学艺不精,只画了个大概。”
三个妇人看完这画,神色都极其不对劲,就秋一诺画的这幅,画中人的模样也和秋氏模样像了个七八成。
秋氏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桐桐长大后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一诺画的便罢了,可是画骨大师,画骨大师甚至根本都没见过她啊!再一想,安安的画像却是酷似了二弟妹……
秋氏脑海中忽然生起一个可怕的想法来,这个想法一生起,她就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形几乎站立不稳。
“你说,两个孩子,会不会抱错了?”冯氏忽然将她脑海中那个可怕的想法直白地说了出来。她们都知道,安安和桐桐是同一天生产的。
“这怎么可能!”叶氏喝道,面容虽还算镇定,可是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显露了她内心激动的情绪。
叶氏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哭得鼻子红红的夏疏桐,难道这个……才是她的亲外孙女?说实话,这么些年来,这个小姑娘她一年也才见上几次,每次见了都还不曾仔细看过她。就刚刚小姑娘思念父亲,她才头一回地轻轻抱了她一下,那腰身细得……还是个从小就没父亲的娃儿。叶氏一想到这,便心疼得不得了,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这个真是她外孙女,那得多苦啊!
夏疏桐被众人看得有些惶恐,躲到了秋一诺身后,手紧紧抓住秋一诺腰间的玉带。她要让自己的行为符合一个六岁小孩子的反应才行,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害怕和无助,可是她心中也确实是害怕的,她怕娘亲和外祖母她们就算知道了真相,却更喜欢夏馥安,不愿意认她……
秋氏忽地捂住脸哭出声来,她不敢面对夏疏桐,只能扑倒在自己母亲叶氏膝上,低声抽泣着。
“傻丫头,你哭什么!”叶氏心疼道,轻轻拍着秋氏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
秋氏抬起头来,泣道:“娘,真是抱错了!”
“胡说,这怎么可能!”叶氏斥道,“即便她们两个是同天生产,可那么多丫环奶娘照看着,都是瞎了不成!”
这个时候,冯氏突然小小声道:“我记得,当时两个孩子出生后是住一起的吧?”
叶氏闻言一愣,也记起了这么一回事。
秋氏哭着点了点头。
在北梁,生产是极不吉利之事,一般普通人家的妇人生孩子都得跑去柴房生产,直到恶露尽后才能回正屋,也就是差不多坐完月子的时候。
当年秋氏生产的前几个月,便特意在府里一个废弃的西院辟出了一个产房和一个婴房来,连地龙都疏通好了,周围环境布置得暖和舒适。秋氏是想着,二房的那位孕期比自己晚两个月,等她自己生产完坐完月子,二房的史氏也可以搬过来准备生产了,时间刚刚好,还有些宽裕。
谁知道在她生产那日,史氏摔了一跤,突然早产,当时也来不及另外准备一间产房了,史氏便在她刚生产完的产房里生产了。史氏孩子生下后,院中仆妇才将婴房旁奶娘住的房间给腾了出来,让给史氏坐月子。
她和史氏二人的月子房中间就隔着婴房,月子房是有了,可是婴房只有一间,还需时间准备,是以,二房的妹妹便暂时同长房的姐姐住到了一块。当时是想着让妹妹在姐姐的婴房暂住几日,等新的婴房置办好了再搬去的,可是几日下来,两个婴孩都十分乖巧,谁也不吵谁,就像双胞胎一样,睡一起睡,醒一起醒,结果两个婴孩就这么住到了出月。
“就算是一起坐月子住了一个月,”叶氏仍不肯相信,“那也断不可能会弄错呀!”毕竟婴房里都有奶娘伺候着。叶氏记得,当时总共请了四个奶娘,还有女儿的奶娘秋嬷嬷跟女婿的奶娘华嬷嬷,这二人更是寸步不离地轮流看守着,再加上旁的打下手的婆子们,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两个婴孩是不可能会抱错的!
“母亲!”秋氏痛心道,“桐桐喝的,是我的奶啊!”刚出生的婴孩认第一口奶,这是她们这些生过孩子的妇人都知道的。
当年秋氏一生完孩子就有奶了,是先喂了一顿才让奶娘抱走的,可是第二天秋氏再喂的时候,安安就不肯吃她的奶了,反倒肯吃奶娘的,还吃得很香,秋氏后面又尝试喂了几次,安安也不怎么肯吃,她当时也没有多想,便随她去了。
反倒是二房的桐桐,却喜欢喝她的奶。当时史氏生产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请奶娘,而史氏是早产,生完半滴奶都没有,是以二房的生出来后,吃的是她们长房奶娘的奶,可是第二天奶娘再喂的时候,桐桐却不肯吃了。她们长房四个奶娘都试遍了,小丫头都不肯吃,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哭得嗓子都哑了。
最后秋氏听她哭得揪心,便提出她来试一下,谁知道一抱过来,小丫头小嘴巴就撅着往她胸脯努去了,也不哭了,闭着眼睛“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像是饿坏了的样子。好在她奶水足,安安也不肯吃她的,她便连着喂了好几日,后面史氏好不容易开了一点奶,就将桐桐要了回去,只是史氏奶水少,桐桐经常吃不饱,后面又另外请了两个奶娘来喂,也不知后面是不是饿到了,小丫头也不挑食了,谁的奶都肯吃了。
想到当年种种,秋氏心如刀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年这吃奶的事情她们根本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呀,压根就不会往这方面想!可如今一想她才知道,安安和桐桐一定是在她们出生的那天晚上就给抱错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抱回来的时候,她还问奶娘,怎么安安模样变了许多,昨日见着皮肤还是粉白粉白的,今天一看就变得赤红赤红的。奶娘们都笑道,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后面她再瞧了瞧二房的桐桐,见她皮肤也变得赤红赤红的,便没有多想了。当时她还同夏知秋开玩笑道,要是两个小孩子换错了,她都认不出来,谁知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