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了血的黄沙地已被翻过一遍,但空气里,却依然流动着炽热而新鲜的血腥味。
狮子被血腥刺激,迅速激发出捕获猎物的冲动,朝着场中它唯一能够靠近的猎物走来。
阿佳妮手中紧紧握剑,慢慢地往后退。
狮子很快失去了耐心,朝着阿佳妮跑来,到了近前,扑了过来。
阿佳妮猛地朝侧旁翻滚,才刚避开狮子的第一扑,它已迅速转身,继续发动第二次攻击。
阿佳妮全身绷紧,紧紧盯着狮子,在它再次纵身的前一刻,再次往侧旁闪避。
但她还是比不过一只饥饿狮子捕食猎物时展现出来的惊人速度。
在往边上翻滚躲避的时候,身上已经破碎的盔甲根本不足以抵挡狮子的利爪。她仿佛听到皮肉被撕开的轻微嗤啦声,跟着,后背一阵剧痛传来。
她用尽全力,继续迅速翻滚,终于躲过了这致命的一爪。
两次都扑空,狮子停下来后,第三次扑了过来。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阿佳妮算准狮子纵身一跃的短暂时机,再次往侧旁闪避,躲过它利爪的同时,趁它还没站定发动第四次扑击的机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后纵身跃上狮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扬起手中的短剑,刺向狮子颅顶。
但是,她竟然错过了这唯一一个有可能自救的机会。
剑尖没有成功刺入狮子的颅脑。
不过只插入了个头,就再也无法深入了。
她发现自己握剑的手腕,竟然在不停地颤抖。
这是体力到了极限的标志。
疼痛的狮子狂吼,猛地将背上的阿佳妮甩开。
阿佳妮被甩出去七八米远,重重摔在了地上。
刚才的那最后一击,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全部力量。
现在她胸口气血翻涌,耳边嗡嗡作响。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狮子朝自己扑来,甚至连爬起来躲避的力气也没有了。
耳畔响彻着看台观众发出的惊呼之声。
阿佳妮闭上眼睛,等待猛兽的利爪尖牙刺入自己身体时,头顶突然掠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呼呼风声,跟着,传来“噗”的仿佛锐物深插入肉的声音。
阿佳妮听到雄狮发出一声吼叫。
这吼声非常近,近得就像在她耳畔,震得她耳鼓跟着轰鸣,头晕目眩。
几乎就在同时,她身上一重,狮子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
仿佛一座小山突然压下,整张脸被一团毛发覆盖,鼻息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看台上原本震天的喊声突然消失,仿佛被什么掐断了一样。
等待中的尖牙利爪也没有刺入她的肌肤。
压住她的那头狮子仿佛喝醉了酒,在她身上扭动痉挛几下后,竟然渐渐静止了下来。
阿佳妮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只明白一件事。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一定出了什么意外。
否则,这只饥饿加受伤暴怒的狮子绝对不会只这样压住自己不动。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杂乱脚步声靠近,有人抬走狮子,压力骤然消失,她立刻睁开眼睛,这才看见一支罗马军中标准配备的铁头标枪准确无误地插入了狮子额头的眉心位置,从脑后贯穿而出。
除了劫后余生的那种大荒之感,就剩茫然。
在这个人命真正轻贱于蝼蚁的残酷竞技场里,谁有能力,又会在那样的关头,冒着得罪图密善的风险,投出这样一支救了她命的标枪?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那个名叫汉尼拔的罗马男人正走来,走到死狮面前,俯身下去,用力拔出标枪后,转身离开。
马尼乌斯也飞快跑了过来,看见阿佳妮的脸依旧完好,松了口气,准备扶她起来时,汉尼拔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对着马尼乌斯说道:“这个女人只会给她的主人带去厄运。要是够聪明的话,放弃她。”
他说完,脚下罗马鞋踏着黄沙,大步离去。
马尼乌斯呆住。望着汉尼拔的背影,再看向贵宾台上的图密善,忽然仿佛明白了什么。
好似被火烫了一下,他猛地缩回手,用惶恐惊惧的眼神最后看了眼阿佳妮后,站起来,转身就跑。
片刻之后,阿佳妮再次站到了罗马皇帝的面前。
炽烈的太阳光下,她的一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鲜红的血,弯弯曲曲沿着修长的腿往下缓缓蔓延,最后渗入一双赤脚之下的黄沙地里。
因为马尼乌斯突然改变主意,拒绝接受这个女奴,所以,刚刚从狮口余生的她现在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放弃这个权利,回到斗兽场的牢房继续做一个女角斗士,要么,再选择一个愿意接受她的新主人。
阿佳妮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身体的支撑,已经到了极限。
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无不在抗议她此刻依然保持着的站立姿势。
喧哗声在耳畔一阵阵地响起,那是现场两万名观众在催促她。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看向贵宾台上罗马皇帝右手边那个表情冷峻的罗马男人,对上了他的目光。
“汉尼拔,汉尼拔·克劳狄。”
她清晰而准确地发出了这个名字的拉丁语音。
看台忽然寂静了下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汉尼拔的眼中掠过一丝略微古怪的神色。
仿佛意外,又似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隔着中间的罗马皇帝,坐在左边的图密善猛地站了起来,但片刻后,慢慢又坐了下去。
罗马皇帝瞥了眼脸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图密善,再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汉尼拔,不禁再次感到踌躇。
————
弗拉维王朝的第二位皇帝提图斯在年轻时,和罗马的绝大多数贵族青年子弟一样,也曾纵情声色,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但从十几年前开始,当他觉察到父亲维斯帕先的野心之后,意识到自己身为长子的责任,他开始约束自己的行为,与兄弟汉尼拔一道,成为维斯帕先的重要同僚和支持者。
数月之前,维斯帕先死去,他以这种意外方式登基之后,迫切需要拿下阻拦了帝国军团脚步的卡狄部落。
这不仅仅是为维斯帕先复仇,更重要的,他亟需藉此来向元老院和罗马公民证明,执掌罗马帝国的元首权杖,他当之无愧——要知道,从罗马城邦出现直到这个庞大帝国建立的这几百年时间里,关于元首职位,父死子承从来就不是一个天经地义的传统。更多时候,这个位置会被别人用各种方式取而代之。
两个月前,当维斯帕先身死的消息传到罗马后,元老院里的议员马罗凭着他的威望和财力,就曾蠢蠢欲动——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一旦他得到元老院大多数议员的支持,提图斯继位的合法性就将不复存在。
幸而,提图斯有汉尼拔的支持。
在罗马这个几乎可以视同于军政府的帝国里,从凯撒之后,元老院的功能就日渐式微。它不再因为代表人民意愿而高高在上,凯撒和他的继任者们凭借军队开始将元老院发出的声音踩在脚下。
汉尼拔和他统帅的那支只听命于他的奥古斯塔军团,就是他今天地位的最大保证。
即便是提图斯,其实也不大明白,就在刚才,汉尼拔为什么要在那个女奴即将命丧狮口之际,毫无预兆地起身,借用卫兵手中的标枪投射出去,救了那个女奴的命。
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而现在,当提图斯听到他的名字从这个女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她刚才如果已经被狮子咬死的话,可能会更好。
尤其,当汉尼拔迟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这就表示,他确实是接受了这个女奴选择他为她的主人的这一决定时,罗马皇帝的这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他已经预感到,他的两个弟弟,汉尼拔和图密善之间,又多了一道裂痕。
————
在罗马,除了竞技表演,另外一项深受民众喜爱的公共活动,恐怕就要算公共浴池了。
有位罗马哲学家,对此说过一句话:人在裸裎相对时最放松,更容易交心。
这或许可以勉强解释为什么罗马人这么热衷于和许多人一起聚到一个公共的地方洗澡。
商人掮客到这里谈生意、阴谋家到这里商议计策、解甲士兵到这里感受活着的感觉、妓/女们到这里招揽生意——要知道,直到差不多一百年后,在安敦尼王朝的贤帝哈德良为了整顿堕落的社会风气,发布禁止男女共浴令之前,罗马密布大街小巷的公共澡堂里还是男女共浴的——在罗马人看来,浴池、醇酒和美人固然腐化了他们的躯体,但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内容,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
————
一间雾气缭绕的单人浴室里,一个黑奴把掺了东方香料的珍贵油脂抹在一个男人的背后,充分按摩过后,取了块象牙制的刮板,慢慢刮着皮肤,刮出一道道的红痕。
外面那个聚集了上千人共浴的大浴池里,人声鼎沸,更显这里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