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着肉肉等一下,不会很久。”
“知道了,姨妈,不急。”
“望舒,咱们回去吧。”
“肉肉,跟姨奶奶再见。”
肉团子磨磨蹭蹭的,从慕以瞳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的低声说:“姨奶奶再见。”
“好,再见。”舒晓蕾柔声说。
他们都想不到的是,这声再见的含义不是再见,而是再也不见。
温望舒推着轮椅走远,直到看不见。
慕以瞳才蹲下身,抱住肉团子的小腰身。
她没有要责怪肉团子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肉团子不会无缘无故的闹别扭。
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肉团子倒是“哇”的一声哭起来。
慕以瞳吓了一跳,急忙抱紧他哄,“肉肉,肉肉怎么了?别哭,别哭。”
肉团子趴在他妈肩上,哭的不能自己。
慕以瞳温柔哄了他老半天,他才渐渐止住,抽抽噎噎。
揩过他眼角的金豆子,她问:“告诉妈妈,你为什么哭?”
肉团子吸吸鼻子,眨巴着眼睛,“妈妈,姨奶奶是不是要死了?”
在他的世界里,死,就是永远见不到了。
慕以瞳听了肉团子的话,一惊,下意识的往舒晓蕾所在的住院大楼看去。
有时候,孩子是能够感知到一些什么的。
“肉肉,为什么这么问?”
肉团子瘪着嘴摇摇头,抱住她的脖颈,“不知道,妈妈,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以后都见不到姨奶奶了。”
病房里。
温望舒弯身,箍住舒晓蕾的后背和腿弯,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
走了两步,轻轻的放在床上。
舒晓蕾靠在床头,看他细心仔细的为自己掖好被角,笑着拉住他的手,“别忙了,坐。”
拉过椅子,他坐在床边。
“以前,姨妈抱你,现在,换你抱姨妈。姨妈老了,你长大了。”
这个话题伤感,温望舒并不想接。
“和文靖那边,还联系呢?”
“嗯。”
“交给文靖的话,我也放心。”舒晓蕾拍拍温望舒的手背,“只是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姨妈,您不用担心我。”
“嗯,不担心。”
以后,可能真的担心不了了。
呼出一口气,舒晓蕾转头望向窗外。
天,那样蓝。
云,那样白。
她想起来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在这样的天,这样的云下面玩耍。
“我昨天,看见你妈妈了。你妈妈还是那样年轻漂亮,我都老了,丑了。”
突然的话,舒晓蕾说的无限向往,脉脉温情。
她说看见,没说梦见。
温望舒心中好像被钝器狠狠的击打了一下,疼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
“姨妈,是我不好。”
转回头,舒晓蕾笑了笑说:“哪里是你不好了?”
“姨妈。”
“没事,姨妈老了,嘴碎了。好好的,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去吧,以瞳和肉肉还在等你。”
“我让瞳瞳带肉肉回去,我在这儿陪您。”
“不用。”舒晓蕾失笑,拂了拂自己的头发,“你看我,好好的,你明天再来。听话,回去吧。”
“姨妈,我……”
“真没事,你回去吧。”
拧不过舒晓蕾,温望舒只好站起身,“那我明天来看您。”
“嗯,去吧。”
扶着舒晓蕾躺下,温望舒轻声说:“您休息一下。”
他说完,看舒晓蕾闭上眼睛,等她呼吸绵长了,这才转身往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耳边忽然听见一声:“望舒。”
猛地回头,却又见病床上,舒晓蕾闭着眼睛,安然睡着。
那一句,似乎幻听。
失魂落魄的从住院楼出来,大腿一紧,他低头,就看见面前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把儿子抱起来,慕以瞳走过来,“姨妈呢?”
“睡了。”
肉团子撅着小屁股在他爸怀里,粗壮的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爸脖颈,讨好的样子,是怕他爸生自己的气。
温望舒捏捏肉团子屁股蛋,抱着他往车子走。
他的状态,慕以瞳也不放心他开车。
车由她来开,他陪着儿子坐后面。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默然的望着车窗外。
肉团子靠着他,乖乖巧巧,老老实实。
洗了个澡出来,慕以瞳让出一块地方,对温望舒招手:“来。”
温望舒走去坐下,她接过他手里毛巾给他轻柔的擦头发,“累的话,就睡一下。”
“嗯。”
趁着慕以瞳去浴室放毛巾,他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
倒出一颗药片,没有水,就这么直接吞了下去。
*
迷迷糊糊的时候,手臂被大力的拉扯摇晃,焦急的女声一遍一遍。
“望舒!望舒!”
脸上一疼,温望舒瞬间瞪大眼睛。
“望舒!你终于醒了!”
入目,是慕以瞳泪痕遍布的脸。
他耙了耙头发坐起身,声音沙哑,“怎么了?”
慕以瞳喘息着,咬牙:“我们得快点去医院!姨妈她……”
医院。
手术室。
红灯。
抢救中。
已经下过病危通知单,温望舒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慕以瞳心疼的抱住他,不断在他耳边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次舒晓蕾恐怕是,悬了。
原来,白天看她的好状态,叫做回光返照。
时间流逝,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红灯熄灭,手术室门打开。
*
凌晨5点多,慕以瞳从医院走出。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
她站在檐下,伸出手。
细密冰凉的雨滴落在她掌心,同时冷了她的心。
呼出一口气,她缩缩肩膀,快步奔向车子。
上了车,开了暖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前,她一直在打冷战。
掏出手机,划了半天,才把屏幕划开。
找到慕毅的号码,拨过去。
这个时间,慕毅自然还没醒。
手机在床头柜上响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探手摸过来。
盛宛萍翻了个身,呢喃:“谁啊?这么早。”
慕毅坐起身,看清屏幕上闪烁名字,眉头一皱,“是瞳瞳。”
“以瞳?”
不是有急事,不会这么早打来电话。
跟着清醒,盛宛萍坐起身,慕毅也接起电话。
“喂,瞳瞳?”
慕以瞳舔了舔唇,忽然语塞。
话就堵在喉咙,她轻咳了几声,就是张不开嘴。
隔着距离,慕毅却明白了女儿此时的心情。
“别着急,瞳瞳,慢慢说,别着急。”
好半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晦涩的传达给慕毅。
“爸,望舒姨妈不在了。”
“什么时候?”
“两个小时前去的。”
“你现在在哪儿?”一边问着,慕毅一边掀开被子下地,“待着别动,爸爸马上过去,别动,别害怕,爸爸马上过去。”
盛宛萍也赶紧起身,看慕毅穿衣服,她也跟穿,“怎么了?以瞳什么事?”
“望舒姨妈没了。”
“天!”
她是从肉团子那里无意听过一次,说是有个生病的姨奶奶。
还以为不过就是小病,没想到这人说没就没了。
“你就别去了。”慕毅拉住盛宛萍的手。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盛宛萍放心不下慕毅,坚持要跟着。
两人收拾好,就坐车往医院。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早上7点多。
雨停了,但阴天。
慕以瞳还坐在车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脸埋在双臂之间,一动不动。
慕毅和盛宛萍快步奔过来,慕毅打开驾驶座车门,叫道:“瞳瞳?”
慕以瞳听到呼喊,迷茫的抬起脸,看见慕毅的一瞬,眼泪簌簌而下。
“爸。”
“在,爸爸在。”慕毅伸手抱住她,安抚的拍着她后背,“没事,没事,别怕,爸爸在。”
从小到大,这是慕以瞳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死亡这件事,怎能不害怕。
“望舒呢?还在医院?”
“嗯。”
从舒晓蕾去世以后,温望舒就一言不发,不管慕以瞳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这样下去不行,她只好出来找爸爸过来帮忙。
“好了,瞳瞳,带我们去看看望舒,来,下车。”
扶着慕以瞳下车,慕毅搂着她,另一边,盛宛萍也扶住她的手臂。
三人重回医院大楼。
温望舒就坐在太平间门口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