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竟然已经折腾到了晚上,肚子咕咕的叫着。
靠着座椅,白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视线落在了反光镜山,一瞧看见后头货车坏了一个灯,成独眼龙了。
心里头记了一笔,明天得找人修车,不然坏一个灯,晚上很容易在矿上出事故的。
大车在后头拐了弯,小车朝着矿区外头开,路过大门时,门房的人早就把门展开了,停也不停的往城里开。
说是城,其实就是个镇子,稍微比矿区热闹一些罢了。
司机领着他们去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饭馆,白音小皮鞋一踢,下了车。
瞅见他的西装,饭店老板娘就迎了出来。
“哎呦!白音老板!”
“好酒好菜上着,我们这儿招待领导呢。”
白音指着脊背挺直的靳阳,对老板娘说道。
开饭馆儿的都是人精,一眼扫过去,看风度也知道那位小伙子是个人物,笑呵呵的开口。
“那当然啦,肯定给财神爷上咱们的招牌菜!”
说着老板娘招呼着几个人往进走,白音和达旗煤矿的矿长率先进了饭店的小楼。
萨楚拉跟靳阳却在迈门槛之前顿住了身形,门口摆着一个盆景,奇形怪状的。
老板娘看领导没跟上折了回来,白音想跟过来瞧瞧,被达旗煤矿的矿长拉到角落里说私房话去了。
走近一瞧,两位领导蹲在门口,倒是不顾什么形象,果然年轻的领导就是没啥架子。
这俩人聚精会神的盯着她门口摆着的盆景,老板娘捂着嘴笑了起来。
“怎么样领导们?我这盆景不错吧?”
老板娘的声音响起。
靳阳和萨楚拉齐刷刷的回过头看她,她面上染了几分得意,指着花盆里的盆栽说。
“长得有点意思吧?饭店迎来送往的,但凡是头一次来,都得看它半天呢!”
这盆景里的树长的那叫一个怪,歪七扭八的盘做一团,张牙舞爪的十分狰狞。
可偏偏就有一种昂扬向上的气势,看着就很来劲。
靳阳扶着萨楚拉站起来,指着树问道:“老板娘,这盆景您哪儿来的?”
“怎么着?您家里也想摆一盆?我给您联系人啊,有一伙南方人开着大车卖呢!一车一车的,随便一个栽到盆子里就是景儿!”
老板娘往后退了一步,把门的位置留出来给他们二人:“领导还是先进去,等他们来了我告诉白音老板,肯定让你们带着盆景走!”
萨楚拉站在原地没有动,这花盆里的怪树不是别的,是戈壁滩上的胡杨。
活着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
人说梅花有傲骨,胡杨绝不会差它半分。
听老板娘这么一说,戈壁滩上的胡杨,是被外地来的一伙人,成车成车的拉去买了当盆景,摆在饭店门口迎来送往。
“就没人管?”
靳阳问道,心中不可思议,当地的管事的在干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枯死的胡杨被拉走?
“谁管啊,树在野地里长着,你要不嫌远,我都能带您拉一棵回来!”
老板娘没当回事,漫不经心的指着花盆:“人家南方人就是精,挖了树,给你修剪修剪,往花盆里一杵,好看!”
她竖起了大拇指。
萨楚拉今天只在煤矿的医务室喝了杯水,嘴唇上干的要命,抿了一下只觉得剌慌,看到枯死的胡杨就更渴了。
脑海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她问老板娘:“胡杨盆栽是啥时候的事?”
老板娘掐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放下手说:“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太旱了!黑河干了,戈壁滩上的绿洲都快没了,枯死的树多了,人家南方人抓住机会咯!”
她似乎很是羡慕,眼神落在门口摆着的胡杨上:“这可是没本儿的买卖,哪儿跟我们这儿一样?”
老板娘手往身后的小二楼招呼:“每天买菜炒菜招呼客人,忙的连歇脚的时候都没有,挣钱可真是难死了!”
仨人在门口说话,里头白音等不及了,走出来叫他们进去。
“菜都上了,别在外头喂蚊子了?”
白音手上的扳指一样的金戒指,映着饭店的灯光,闪闪发亮。
靳阳没有说话,心里头又压上了一块巨石。
掺着老婆往进走,萨楚拉虽然有了力气,可还是半靠在他怀里,依偎着走进了二楼的雅间。
白音走在后头,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力气不小,啪的一声,金戒指还在脸上留了个印子。
下来叫他们干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磨磨蹭蹭的上楼,白音在门外踱了几步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看见靳阳把一只手覆在萨楚拉的小腹上,面色严肃:“你说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萨楚拉笑著扒拉开他的手:“等几个月咱们去照一照,现在谁能知道。”
把筷子拍在靳阳手里:“先吃饭,咱们有话回去再说。”
靳阳转身伸长胳膊,夹的第一口菜却是放进了萨楚拉的盘里:“让我娃先吃。”
白音迈着长腿走到空着的座位坐下,白天把矿上的情况都说完了,晚上的饭桌上愣是没话可讲。
总不能指腹为婚吧?
他可连老婆都还没呢。
几人默默的吃着菜,气氛有些尴尬,达旗煤矿的矿长按捺不住打破了沉闷:“领导,刚干啥了这么久才上来?”
不提这茬还好,提起来靳阳就生气:“你看见门口的盆栽了吗?”
矿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滑过喉咙,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
“哦,那棵‘迎客松’啊!摆在门口可有一阵子了,怎么啦?”
“迎客松?”
靳阳彻底吃不下饭了,筷子重重的拍在桌上。
“你也是搞矿的,咱们的露天开采挖出来的土,后期都要回填种草,为啥?生态。胡杨就被人这么挖了?竟然没人管管?”
矿长忙不迭的给他倒上酒:“哎呀小领导您别生气,胡杨死都死了,还能咋地?您看咱们矿明年能不能把产量给划的大一点……”
“来来来,吃菜。”
白音也适时的打着哈哈。
萨楚拉咽下口中的新鲜蔬菜,汁水荡在舌尖,问:“老板娘说这些胡杨都是这几年旱死的,胡杨的根扎得那么深,咋能旱死?”
白音是东边林子来的,听的云里雾里,他那里挨着兴安岭,树都参天高,直溜溜捅进云霄。
哪像门口那棵啥胡杨,歪瓜裂枣的。
达旗煤矿的矿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心里剔透着呢:“黑河干了,根扎得再深有啥用?该旱死就得旱死。”
“黑河的地下河流了多少年,只听说过改道,没听过干了的。”
靳阳不信他的话。
矿长扔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嚼的满嘴的油气咸香:“上游给拦住啦,咱们这儿本来就旱,现在可算是完蛋了。”
上游?
萨楚拉不知是哪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成方块的地图。
靳阳和矿长都不以为意的凑了过去,白音瞪大眼睛:“咋出门还带地图?”
不带地图还叫地质人吗?
矿长伸手往甘肃一指:“这儿,给咱断了水啦!交涉了不知道多少回,人家啊就是不给放,各扫门前雪,才不管你枯死几棵树呢。”
牵一发动全身,实在是处处埋着雷。
靳阳端起酒杯,里头矿长给斟满的酒,在他的动作之下晃出了不少。
脖子一仰,一口闷进了肚子里,身上像着火一样。
四人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气氛,沉闷,无人开口。
门外传来别的酒桌上的喧哗嬉闹声,仿佛门口的那棵树,只是“迎客松”罢了。
靳阳牵过萨楚拉的手,从未觉得如此任重道远过。
“不好了!”
咣的一声,他们的雅间的门被人撞开,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扑在白音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咱们矿上门卫叫人给绑架了!”
“啥?”
白音挣开他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的牛大。
进来的这位怂了几秒,继续说:“矿长您的那块红石头,也叫人给搬走了!”
白音:“呃!”
快要一米九的汉子听到这话,当即酒抽了过去,栽倒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第54章
众人一看白音撅过去了,连忙过来把他扶好, 仰面露出苍白的脸。
剩下还清醒的几个人, 对比之下也就萨楚拉的指甲还长些,走上前露出修好的指甲, 伸手在他人中处狠狠一掐。
嗷的一声白音吃痛,猛的睁开眼睛醒了, 醒后死死拽住矿上来报信的这位。
他声线在抖, 手也在抖:“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被老板一抓自己也抖, 矿上都知道红石头是老板的命根子, 瞧老板这样他也跟着慌,稍稍整理了下思路, 说。
“今儿晚上,我们几个工人想进城一趟……”
“进城干啥?矿上不是有规定晚上不让你们……钱多烧的是不是?又想进城, 过年你们能剩下几个!对得起老婆孩子吗?”
白音想要发火,一琢磨现在不是纠结他们为啥大晚上进城干啥的时候,仰起下巴示意他:“你先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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