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和禅机没有去铃笙家,毕竟铃笙才发生了那些事,回了家关起门来总要与家人交代的。他们两个外人,跟着去不像话。
盛都很大,一入城门,人来人往。全不似在竹鸡山时那样清净,却也别有意境。
阿绯打量着这座她可能生活过的都城,白幡已撤,观城中景色,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观酒肆,豪家沽酒盛都陌,一旦起楼高百尺;观生活,锦衣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定眼看某一处时间久了,眼前有重影,阿绯的眼睛泛酸。
禅机见她不说话,“施主对此处可是有印象?”
阿绯摇头,“没有。一点感觉都没有,馋鸡,我可能不是这里人。”
“无妨,施主眼下记忆尚未恢复,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是正常。先入城内,再作打算。”
时已入秋,但盛都翠色依旧,阿绯仰头去看禅机,“馋鸡,找到我的家人你就走吗?”
禅机笑言,“阿弥陀佛,若看到施主与家人相亲相爱,贫僧的使命便完成了,自然要回竹鸡山去。”
阿绯的目光定在禅机的唇上,被她咬过的地方早就好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不知道为什么,禅机这样说,她有些不开心,“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施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缘分尽时,自然便会离散,到时自有新的际遇。施主不必自寻烦恼。”
阿绯哦了一声,转身看见有卖幂篱的。街上有姑娘戴,薄薄的一层皂纱,遮了半面妆,很漂亮。阿绯用一颗珍珠与小贩换了一顶幂篱。那皂纱极薄,戴上去,粉妆半面,只见朱唇。
小小一顶幂篱,竟将她与禅机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透过皂纱她可以看到禅机,禅机却看不见阿绯的眼睛。
卖花的小姑娘经过和尚的身边,“大师大师,给这位姐姐买朵花吧。”
禅机:“.....”
禅机的脸色很纠结,“这位小施主,贫僧是出家人。”
阿绯隔着皂纱笑,那笑声清脆又不怀好意。
小姑娘央求道,“大师大师你就买一朵吧,这花是我天不亮就起床采的,采的时候还带着露珠呢。你买一朵,我就攒够钱去买一个肉包吃了。”
阿绯笑够了,禅机的热闹也看够了,招呼卖花小姑娘,“花妹妹,过来。”指尖在一丛花类中辗转,最后挑了一株桔梗,桔梗花瓣,蓝中见紫,与她的水蓝广袖留仙裙很相称。
小姑娘却咦了一声,“我娘说,桔梗花有它独特的花语。代表无望的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阿绯歪头瞧那单薄的蓝色花瓣,“还有这说法?骗人的吧。”可是它长得漂亮啊,就像....就像馋鸡。
卖花的小姑娘去做别的生意了。
阿绯跺着步子,转到禅机面前,将单薄脆弱的桔梗放进禅机的掌心。禅机垂眸看她,却只看见朱唇轻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馋鸡,我送你一个世界,你允许我吃一个肉包好不好?”
唇角上扬,有一丝狡黠还有一丝央求,禅机看不清她躲在皂纱后的眼睛。即便是看不见,他也能想象的出,那双凤眸一定又是弯弯笑起。将幂篱内,洒满星芒。
留仙微漾,乌发丝丝飞扬。阿绯的身后有石桥烟柳如画,有世人熙熙攘攘。恍惚间,阿绯像是无意间闯入画中的桔梗花,不融于世俗却又招惹了世俗所有的目光。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阿绯,就像那花与雾,来去一场梦。
“喂,馋鸡?”
“馋鸡?”
禅机忽然清醒过来,就见阿绯的手在他眼前不停地晃荡,“馋鸡,我想吃肉。”
禅机暗恼,掌心上却还是躺着那株桔梗花。
阿绯指着前面不远的包子摊,“馋鸡,我要吃肉包子。那味道香死了,总往我鼻子里钻。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她不开口的话,还是很有仙人气质的。然而,开口醉。
禅机神识有些混乱,她说的什么他无从分辨。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神疏语冷,“施主自便。”抬头却见,阿绯早就跑远了,眼中只有她心心念念的肉包子。哪里注意到禅机一瞬间的反常。
那株桔梗,被禅机轻轻放在了石桥墩上。
风一吹,桔梗花轻若鸿羽,飘飘扬扬落入桥下的流水。
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禅机看着那株花混入落叶残红中,渐渐消失不见。
阿绯在远处开心的唤他,“馋鸡——馋鸡快来,有素包子呢。素的也好香,我和你一起吃素的好了。”
“姑娘,四个素馅包子,您拿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最爱这种既想要又禁欲的感觉了
第11章 馋鸡,我们走
第十章
素馅儿包子也很香,阿绯咬一口,一脸的满足。她催禅机快些吃,“太好吃了,馋鸡你快尝尝。”
禅机却说不饿,阿绯不相信,“我都饿了,你一个大男人吃的比我还少?”
“贫僧还有烤饼,这些留给施主下一顿吃。”
阿绯听到烤饼就怕,“你不用给我留,下一顿我要吃别的好吃的。你快吃啊,美食不可辜负,这是你说的。”
禅机懵然,“贫僧何时说过?”
她说,“在斋堂给我做饭的时候说的啊。”
那两个素馅儿包子,令禅机食不知味。
于是盛都的百姓就看见,都城的街面上,一个头戴幂篱瞧不清模样的姑娘和一个不惹尘埃的和尚,肩并肩,走在一处吃包子。
高跷的檐角上卧有一个人,黑衣黑发,颈间露出一枚黑狐纹身。从阿绯出现的那一刻他便一直盯着她的腰身。待阿绯与禅机从檐下走过,那人轻笑一声,“好一个勾魂儿的丫头。”
之后,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前方一处堂口好生热闹,不少人往里面挤。阿绯好奇,“禅机,他们在做什么?”
禅机瞧了一眼,“听书堂,说书的地方。”
这时有一锦衣男子经过,看向阿绯,笑道,“ 听书堂在盛都很有名,里面的说书先生都是堂口花好价钱请来的,每位先生一天只说一段儿,即便架子摆得这么大,生意也还是那么火。姑娘不如进去听一段儿,保准你喜欢。”
阿绯要去,直接拉着禅机就走,“我们去占个好位置。”
禅机被她拉得往前走,“贫僧乃是出家人,出入瓦舍多有不便....”
阿绯摇头,“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走在街上的屠荪听这声音很熟,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姑娘拉着一个和尚,眨眼间就匆匆消失在人群中。屠荪揉了揉眼睛,“不会吧,老爷我眼花?”
往前紧追两步,却哪里还有姑娘与和尚的身影。
阿绯和禅机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现在这位先生的书尾,“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阿绯一阵失望,“这就完了呀?”
堂内人挤人,阿绯几乎是被挤的靠在禅机胸前,她身上的清香之气直往禅机鼻子钻。禅机避无可避,皱眉道,“施主,走了。”
谁知一位先生下去,又换另一位长袍先生上来。先生未开口,台下却掌声如潮。
有人喊话,“牛先生,讲过了奔狼将军奇袭姑兰大军,今儿讲什么呀?”
先生整襟素容,面前一张翘头案,案上一块惊堂木,手拿纸折扇,之外再也别无他物。说书说书,正所谓锣鼓喧天、铁马兵戈全凭一张嘴。
惊堂木往翘头案上一拍,堂内极静,幂篱后的阿绯等着先生开口。
“今儿就讲讲奔狼将军的那头野狼!”
“书接前文,大漠沙走如浪,凄风万里如刀。话说百年前,奔狼将军奇袭姑兰大将勇哈多,大破敌军,但也因此身受重伤......”
曾在将军初入大漠时,无意中喂过那奄奄一息的野狼一口肉,自此野狼感恩。将军几次危难,野狼都将他找到。然而在姑兰归降半年前的决定性一战,将军遭暗箭,野狼竟腾空跃起,以身喂箭。将军亲眼看着野狼为自己的战衣增添了几分血色。
“野狼——”
阿绯落泪,她执着于将军临行前的那番话:若你转世为人,我就算吃斋念佛,也甘愿护你一世。
阿绯说,“馋鸡,你说有轮回转世吗?转世以后将军能遇到他的野狼吗?”
禅机透过幂篱的皂纱看着阿绯,“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倘若他们的故事真的存在,或许现在已经相遇。施主无须难过。”
她唔了一声,人还没从戏中走出来,“野狼救了将军的命,将军便将自己的下辈子许给她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仰头看禅机,朱唇一张一合,“馋鸡,你也救了我的命。我是不是应该把这辈子许给你?”
在那一瞬间,禅机只觉周遭一片寂静,看着她开开启启的唇,似灵魂出了壳。耳中一片轰鸣,良久,禅机扭开脸去,冷言道,“施主自重,不要再与贫僧开这种玩笑。”
阿绯才要说什么,只觉得身后腰间被人摸了一把。她脸色陡变,速度极快,反手便去抓,“什么人?”那是只男人的手,阿绯没抓住,被他滑脱了。